盛夏的北国春城,到处一片鸟语花香,可是回到8号宿舍楼的人都觉得有股刺鼻的气味,一天比一天难闻。大家突然意识到:住在中门那对结婚不久的小夫妻已经有几天没见到了,莫不是……这味儿好像就是从这贴着红喜字的门缝里冒出来的…… 新郎的单位来找人了,新娘的单位也来找人了,人呢? 出事了! 公安人员闻讯赶来,撬开房门,腥臭的气浪一下子扑过来,地上有一滩暗紫色的血水,顺着血迹掀起床单——双人床下有一具变了形的女尸,刀痕累累,目不忍睹……
人们震惊了,新郎哪儿去了?谁是凶手? 一个年轻的家庭毁灭了。从一九九二年五月十日诞生时算起,它仅仅存在了三十天! 他二十五岁,中等个,相貌平平却也讨人喜欢,在某大工厂当保卫队长。他叫叶虎。 见到般对般的哥们儿都处了对象,有的还抱了儿子,他心中何尝不想找个意中人呢? 然而他心中有个信条:找老婆,不漂亮的不娶。他整天憧憬着有一天,会携着一位天仙般的姑娘款款走进婚礼的宴会厅…… 她,天生丽质,二十二岁,正是在彩虹之中生活的年龄,只是顶替父亲接班后当了炊事员,实在不称心。她叫陆洁。她幻想过,追求过,努力过,尽管有一副好模样,但爱情生活如同她的工作一样,总不顺利。也许是命运吧,阴差阳错,她心中的白马王子都一个个地与别的姑娘挎臂牵手去了。虽然感到有些失望,但她相信,凭自己的美貌,迟早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她心中“如意”的标准是什么呢?钱。她认为在这个社会上生活没有钱是绝对不行的。 她焦急,苦恼,青春的炽火在燃烧着她。她渴望一个男人,一个有钱的男人……她想得太多了,唯独忘记了生活本身的逻辑——欺骗生活的人将被生活欺骗。
小说有时不像生活,生活有时却很像小说。 他和她经人介绍互相认识了。巧极了,女的如此漂亮,男的这么慷慨。 春日的晚霞仿佛是为他们祝福,红翻紫舞,绚丽多姿,在静谧的黄昏中变幻着,变幻着……像迷人的万花筒,而两颗年轻人的心,也正做着晚霞般迷人的梦…… 叶虎坐在姑娘身边,胸口嘭嘭地跳着。一阵阵芳馨的气息使他的心醉了,眼睛不由得直看着姑娘那富有青春魅力的脖颈和丰满的前胸……他庆幸自己的福气,他不能控制自己,一把将姑娘搂在怀里。 “别,我要的东西,你都答应了吗?” “准保没错儿,你放心……”叶虎底气十足地说着,两只手抱得更紧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慷慨”是难以兑现的。姑娘不情愿地应付着,她嫌他平平的长相没有风度,没有……然而他有钱。她终于依偎在他的怀里了。 男人应允了一个空头的许诺,女人答应了一个没有爱的婚约。他们以“现代节奏”定下了婚事。 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含义是不一样的。他与她在一段时间里,就是怀着既不甘心却又情愿,既怕到来又怕失去的矛盾心情度过的。 叶虎在答应筹备结婚之后,吃不香,睡不着,因为他没有足够的钱把答应她的条件都办到。没有工作的弟弟,久病的父亲拖累着他,他只有为数不多的一点儿积蓄……
陆洁在应允了婚事之后也思绪起伏。她并不爱他这个人,然而她却不能不爱钱。叶虎对婚后生活那振振有词的描述打动了她。自己不就是个做饭的吗,还有什么挑头呢,将就吧。 一时,她觉得苦,一时她又觉得甜…… 纸里包不住火。 姑娘的容貌不能变,但小伙子的“底”总要漏的。姑娘发现在筹备婚礼的过程中,他并不那么阔气,该办的不少没有办,甚至彩电竟是借来的。她听了之后犹如五雷轰顶。她不干了,坚决不干了。 正当小伙子无计可施之时,事情有了意外的转机。姑娘在父母和他人的规劝下又同意了,事儿虽有点蹊跷,但谁会想到什么呢?毕竟女的同意结婚了。 婚礼,对热恋的情侣来讲,是爱的高峰,可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有红花, 没有喜悦, 有场面, 没有心境,有酒席,没有气氛,有喜字, 却没有登记。 女方不知为什么,坚决不在本单位开结婚介绍信,直到举行结婚典礼的这天。没有登记就结婚,叶虎只有这样办了。 他搁了一杯喜酒,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毕竟是举行结婚仪式了,他庆幸着。 到底没让他拿到登记证,她也庆幸着。 一个新的家庭出现了。 它暂时把两种 “爱”绑在了一起。然而,绑住这种畸形爱的绳索是什么呢?恐怕这不仅是社会学家思索的题目。 这就是自己曾怀着少女那玫瑰色的梦幻期盼过的家吗?他就是我的丈夫吗?她后悔自己当时答应结婚,更后悔自己愚蠢地参加了当时的婚礼。她失望了,我的命运怎么这么苦呢?她烦躁,她不安,她不能呆在家里,她喜欢到外面去。 叶虎几天来也无比烦恼,他没想到蜜月竟是这样不愉快,苦辣酸甜一下子都尝到了。他时常静心思索,有时也隐隐感到婚姻的不幸是自己造成的。为什么只图她的容貌而忽略了其他?为什么根本不存在结婚基础又非结婚不可呢?她不爱自己,他不得不承认。生米已做成熟饭,既然结了婚,也许会好起来……他觉得反正是得到了她那可爱的脸蛋儿,这就够了。他爱那张苦怒哀乐都能让他喜欢的瓜子脸。 人说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颗星星,夫妻也许是天宇中最近的星吧,而叶虎和陆洁的那两颗却越离越远了。 在叶虎心中陆洁是他的太阳,他情愿围着她转。可他却没有感到和煦和温暖,不是被晃得头晕目眩,就是晒得他大汗淋漓。他开始怀疑“太阳”一旦离开地平线,能否再变得那么美丽如初。在陆洁眼里,叶虎是个伪君子,是个骗子,是个窝囊货。她看不上他,更不能忍受他的任何约束。陆洁好打扮,走到哪儿总能吸引不少目光,她自觉得意,同时更感慨自己处境的不称心,她又不断独自一人去舞场、影院了,她耐不住寂寞,她要离开这个没有吸引力的家,寻找新的依托。
人不同于动物,最根本的一点就是,有一个完整的精神世界,它并不依赖于物质世界而存在,尽管物质世界决定着它。当一个人得到了物质享乐之后,如果缺少精神追求,接着袭来的便是空虚,不安、烦躁……此刻的陆洁正处在这样一个时刻,何况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呢! 她独往独来,每天是很晚才回到家来。他独自憋在家里生闷气。这,还像个家吗? 她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叶虎这样宽慰自己。当陆洁深夜回来后脱衣躺在床上时,他火气顿时消了不少。转过身,他看到温柔的灯光下妻子那白哲的皮肤、丰腴的体态,……他爱她的美,他不由得心旌摇动了,他无论如何不能不沉醉于这张脸,他贴近她圆润的红唇……“滚。”她不耐烦地说。 “你……”已经多少次这样了。 “求求你了……”一阵卑贱和屈辱滑过他心头。 “别碰我!” ……难道这就是蜜月吗?我是个男人,我是个丈夫,我为结婚花了那么多钱……一阵雄性的烈焰燎过他的胸口,他满眼血红地扑过去…… 叶虎对陆洁的所作所为实在忍不下去了。规劝,辩解,争执,吵闹……
1992年5月25日,又是叶虎一个人闷闷地吃过饭在屋里。陆洁下班常是不直接回来的。 忽然,门开了,今天陆洁破例早早回来了。叶虎心中划过一丝惊喜,他希望她从此都这么早就回来,从此不再…… “今晚我和朋友一块去哈尔滨买裙子。” “什么朋友?” “女朋友呗!”边收拾东西,她说, “一会儿就走。” “不许去1” “偏去。我们是约好了的。” “上哪儿?” “上……你管不着。” 她后悔刚才脱口说出了 “哈尔滨”,她恨自己。 陆洁真的走了,叶虎气得要命,又有什么办法呢?忽然他想到,跟她去看看。可出门后,黑色的夜幕遮住了一切,他茫然站在星光下,不知何去何从。 “哈尔滨” 三个字闪过他的脑际, 他下决心要闹个清楚。叶虎直接来到火车站。找遍了候车室也没有陆洁。等,他下决心这样做。
几个小时过去了。 忽然他在远处看到了陆洁的身影。那是什么女伴,她身边竟是一个高大的男人!阴谋,无耻!叶虎怒火燃烧,几步窜上去,一把拽住她:“你……” “我……”女人一时惊呆了。男人就顺势闪到暗处。 “你的女伴儿呢?” “……她们,她们进站了。” “说谎,你干这种不要脸的事。那个男人是谁?” 也许是觉得躲藏下去会更坏,也许为了女人,他走了出来:“我们是同志,没什么……” “这和你没关系,请你远点走着!我在问我的老婆?” 中国不时兴决斗。他们三个人在路灯下对峙着,变换着姿势,口型和手势…… “不许走!”叶虎虎一样吼了。他突然觉得他面前这张熟悉的脸这么丑…… 几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向市内开去,结束了这个场面。坐在车里,他们沉默着,像深深的夜一样沉默着,只听到马达嗡嗡地响,脑子轰轰地响。叶虎痛苦地闭上眼睛,他今天才知道他的人生走到了这样一个车站。他不能不承认,是这个女人把他引到这种地步的。 两张要去哈尔滨的车票退了,然而叶虎哪里知道:陆沽和那男人心中的“票”却没有退。 事后叶虎和陆洁一起来到陆家。她父母得知此事后即将她大骂一顿。她认错了,口称今后好好过日子。
到此,一个无脚本的戏剧落幕了,冲突缓解了。8 ~3 i8 Q" i6 `6 e, A8 y% k
可为什么第三天女人又暴死刀下了呢? 对叶虎和陆洁这对新婚夫妇来说,现实是痛苦的,二十几天的生活使他们都疲愈不堪了。他们做梦也想得到的东西仿佛都轻易地失去了。 他们同躺在一张床上,心思却从来未想到一起。 陆洁自从被叶虎从车站截回来,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能平稳。她想起父母气得发背的脸,想起姐姐开导她的话,想起车站的那幕闹剧……有时她似乎也觉得对不起叶虎,但她的确不爱他,恐怕一辈子也难爱他了。她是为钱而嫁来的,她是为钱而舍弃所有其他条件而嫁来的。但他却没有钱,使她曾编织过的五彩梦一点也没有实现。她觉得是他骗了她,她才走到这一步的。她恨他。 风华正茂的姑娘不会不懂得人之情,然而在婚姻面前,她只看重了钱和物质生活的条件,把自己当作了商品。然而人是有感情的,爱情并不等于金钱。因为她也知道,在她心中更占位置的始终是另一个男子汉,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能感到真正的满足,她感到,那才是她所神往的时刻,自己的心早属于他了。每想到这儿,她心中便涌起百般柔情…… 他和她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叫吴延民。他帮助她从心中驱走空虚和寂寞,他,能撩动一颗女人的心。她和他跳舞,舞姿是那么潇洒,她在他那有力地旋转下几乎飞了起来,飞得很高很高,好像远离了这个世界,世上一切烦恼通通都抛得远远的了……她同他散步,他吐的烟圈不断飘过来,像魔术一般。她爱这股浓烈的男子汉气息。她更爱他那火一样热辣辣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她知道他爱自己。 然而,他是有妇之夫。她痛苦地回避着他,可又无时不在寻找着他……
后来,有人给她介绍了对象,她认识了叶虎,她心中曾燃起了一束希望之火……然而,紧接而来的失望又淹没了她。她忘不了吴延民…… 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并非是钱,当时也许她才朦胧感觉到。可自己向往的爱情在哪呢? 她自己造成了婚姻的不幸,不幸的婚姻使她更难以自拔。 人生一世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与一个不爱的人捆在一起而痛苦呢,还是该与相爱的人去爱而痛苦呢?她选择了后者。 人一旦步入迷途,思路便狭窄起来。她忘记了夫妻之间的关系是有可能在一定条件下转化的,她忘不了不能维持下去的家庭可以用正当手段重新分开,她忘记了与有妇之夫厮混是违反法律的, 她更忘记了世界上并非只有吴延民一人……她的面前有好多路,但她却不知道。她在苦恼中固执地走下去。不,是滑下去,滑向了深渊。 她不愿呆在家,她总想去见他。她只知道在吴延民那里才能得到慰藉。她需要慰藉,她需要她所理解的“爱”。 外出计划败露后,她的惊恐很快又被旧情所占据。她不怕叶虎,也不顾及其他。1992年6月8日,她又去吴家赴约了。在吴家,飘香的菜肴欢迎了她。这是一次普通的宴请,可吴延民善良的妻子怎会知道其中包含的内容。吴妻以前也认识陆洁,知道她与丈夫在一个单位。今天她也没有多想,况且人家是结过婚的,不过…… 三个人的晚饭在各怀心腹事的惶惑中延续,饭菜是什么滋味儿,恐怕只有三岁的孩子说得出来。 吃完饭,吴延民要送客人一程。他们双方都不知道一场遭遇战后各自的处境和打算,也难料今后会发生些什么。一出家门,他们又自由了, 亲昵地靠在一起, 融进夜色,用惶恐安慰惶恐,用邪欲蛊惑邪欲。 路,越走越黑……
推开门,她不情愿地走进这个索然无味儿的家。 她瞧也不瞧他一眼,径直走到床前,一头倒下,舒展有些疲劳的腰身。 “哪儿去了?” “玩儿去了。凶什么?” “凶?不要脸的东西?” 自从那天之后, 他开始骂人了,他要发泄,他要以男人的威风压住她。 “谁怕你似的。当初我也没看上你,谁让你上赶着?”女人对他的依顺都不领情,面对他粗野的盘问就更不买账了。 “什么?你前几天还口口声声说好好过日子,现在又半夜半夜地逛。你说,是不是又找那个野男人去了。” “我就这样!你不愿意咱们就离呀!”女人不甘示弱,她有一百句话在等着他。 “离就离!没法过了!” “离了正好,你还得把家产分我一半儿。”女人说。 “分给你?做梦!”“你不给?这是法律。” “什么……”这个不懂法的汉子被蒙住了。 “你坑透了我!我,我……”他扬起拳头,怒不可遏。 “打,打呀?我有孕了,你打?” 叶虎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闪过一丝欣慰,或许是一丝痛苦……手,停住了。
“你……真的……”他心软了。 这时,女人心却硬了,她本来不想跟他过一辈子,现在她更不想把这种没有一丝爱的婚姻继续下去了,离了更好,巴不得呢! “咱们是过不到一块儿了。” “陆洁,只要你不跟那男人……” “那是我的事儿。我又没和你登记!” “你……” “我,我怎么了?不是你骗我,我不会有今天。” “你真要离?反正有了孩子……” “哈!”女人尖刻地一笑,坐起来:“孩子?实话告诉你,有孩子也不是你的!” 静。死一般的静。 “啊?”叶虎只觉得整个脑袋轰地一下子大了,一片空白,耳朵“嗡嗡” 地响个不停。 他想到那个男人,想到她夜不归宿,他想到她不让亲近,他想到她与别人私奔,他还想到婚前,她为什么会轻易地同意结婚……“天啊——”他心里苦苦地呻吟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屁股退到椅子上呆若木鸡。 一只杯子撞落地下,摔得粉碎…… 一个花容月貌的面孔破碎了…… 一切,都破碎了。 他木然地撕开一盒烟,拼命地吸着,眼角呛出了浑浊的泪。女人见他像瘪了的皮球,懒得再吱声了,翻过身面对墙壁。她不把他放在眼里。她感到自己累了。 又一支烟燃到了手指,他眼睛红得吓人…… 她对他不屑一顾,她不愿看他一眼,宁可瞅墙上的苍蝇。 又一支烟点着了…… 她满脑子的电影,重重叠叠,杂乱无章……钱,雪片般飞来,原来只是些碎纸片;一道绳索扭动着,套住她……她惊恐万状,昏昏欲唾。 又一支烟…… 他猛地抬起头,捏碎烟头。丧门星!勾引人的妖精!是她毁了自己的一生!毁了…… 他再也坐不住了,拳头咯嘣咯嘣地响,他狂怒了,发疯了,耻辱, 仇恨……他不再是人, 他此刻完全是一只带伤的野兽,他抓起了刀!“啊——”一声惨叫,她万没有想到死神会这么轻易地走到她身边。反抗吗?求饶吗?后悔吗?一切都晚了。 一个为钱而玩弄婚姻的女人尝到了自己种下的恶果。她没有得到钱,更没有得到爱,甚至失去了生的可能…… 天网恢恢,法律是无情的。 济南、青岛,南京,上海……他是一个逃犯。在怒吼的大海边,他没有胆量走进去, 面对死亡他怯懦了。 这时, 他才感到生活是这么值得留恋啊!可是,何处是他的归宿呢?他知道他是不该活着的人,但他还是希望能活下来。带着十分渺茫的生之希望,他走进了公安机关的大门…… 没有爱情的婚姻是难以维持的。也许有的能握手言别,也许有的会愤然离开,也许有的是棍棒相加吵闹分手。不同层次和不同修养的人,自然会采取不同的方式。然而愚昧者却刀血相见,以命作赌。这是多么惨痛的事实! 一个不足月的家庭,在大千世界中匆匆消失了。三十天的经历,是“蜜月”还是“血月”?它令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和饱经世故的父母亲人深思。 ( a3 l8 q- z0 {9 C5 n$ y%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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