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医护人员自述：这些年，我在医院过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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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大人民医院开展的春节关爱行动中，志愿者们为患者制作礼物，为病人送去新春祝福。钟艳宇摄

　　春节，一年中最美好的假期。当举家团圆、共享天伦之时，您可曾记得，有一群人坚守在医疗一线，为生命护航，为民众力保安康。

　　他们的春节，与别人不一样，那些惊心、暖心、揪心、动心、痛心的时刻，让他们的春节内涵深重，又感慨万千。在医院里的过大年到底什么样?本期，健康时报聆听医务工作者心声，回首在医院里度过的那些难忘春节，感受他们经历的医患温情、看到的人间百态，倾听他们的喜与乐、惊与忧。

　　春节临近，让我们感恩这些没有“假日”的生命守护者，祝福他们幸福安康!

　　惊心

　　愿每个家庭春节平安

　　健康时报驻南通大学附属医院特约记者 施琳玲

　　把孩子送回病房后等待的那半小时，是南通大学附属医院耳鼻喉科主任医师邱晓霞一生中最漫长的半个小时，也是至今让她想来就心悸的最惊心半小时。

　　从手术室送回病房后，孩子纹丝不动，瞳孔像断电似的。尽管气管里的异物取出来了，但是心跳呼吸停止数分钟引发的严重脑却氧缺没能缓解。“怎么还没有醒?嘴角为什么有血!”面对孩子父母的连环追问，邱晓霞强忍委屈，继续给孩子实施脑复苏。

　　终于，半小时后，孩子的身体开始有了生命复苏的迹象，眼球缓缓转动……邱晓霞长吁一口气，也就在那一刻，一阵剧痛猛然向邱晓霞袭来，她很清楚，那是过度紧张引起的胃肠痉挛。

　　前半小时争分夺秒，后半小时度日如年，这是2014年邱晓霞度过的春节夜晚。

　　还记得当时，正在值班，一个男人抱着男孩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原来，当晚孩子吃瓜子时，一不小心让瓜子堵住了气管，呼吸心跳骤停。为了争抢时间，邱晓霞抱着孩子本能地冲向手术室，全程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为孩子手术。

　　“当时根本没有时间思想斗争，只有‘救命’!如果我把手术的风险和各种可能性一一交待给家属，等他们签完字，再送手术室，那一切都晚了，孩子必死!”从听到呼救到所有值班人员协助完成手术，取出那颗“夺命”瓜子，邱晓霞的团队仅用了十几分钟。

　　两年过去了，邱晓霞还是对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在医患关系如此紧张的今天，如果这个孩子当时没有救活，家属事后会怎样?后果不堪设想!”但作为医生，面对危情，只会全力以赴，不会惜力，更不会推诿，甚至将自己逼上一条没有退路、不计后果的“绝路”，赋予自己义不容辞的勇气和担当。

　　今年春节，邱晓霞终于不用再值班了，因为不久前她自己也接受了一个小手术。这也是她从业22年来第一次享受这种除夕不值班的“待遇”。但是她仍惦记着春节时容易出现的那些意外情况，春节合家团圆的时候，有时会疏于对孩子的管理，嬉笑状态下孩子进食果壳类的食品极易导致误吸，每年的春节总有这样的悲剧发生，她希望每个家庭都平安。

　　暖心

　　一双棉鞋从脚底暖到心窝

　　广东佛山市中医院针灸科谷婷婷口述

　　健康时报驻佛山市中医院特约记者 禤影妍整理

　　每年的春节期间都不少了值班。我先后在急诊科和针灸科工作过，忘不了坐着救护车飞奔到居民楼，对煤气中毒的患者实施心肺复苏和心外按压，硬是把姑娘从鬼门关里抢救回来的急诊岁月，也很享受在针灸科里医患一家亲人情味满满的年味。

　　过年，是针灸科难得的“清闲”日子，病人少，“老病号”们和我们都熟。年三十晚上，亲人们总提着大罐小罐的汤水、年饭、水果陆陆续续到病房，那一份份亲手煲制的热汤热菜，病房里氤氲的水汽、饭香、果味，人们谈天说笑，配着嗑瓜子的声响，特别有生活情味。

　　去年大年三十，我正怀着二胎，查房时碰见卫姨，她一见我腆着肚子过来，就赶忙从病房取了两双一大一小的厚实的毛绒鞋给我。“给你家大宝二宝织的，不嫌弃就收着!”不由分说地，就把那毛绒鞋塞在我怀里了。

　　卫姨几年前来广州打工，后来因工伤致右臂丛神经损伤数次在针灸科住院。刚住院时，她的5个手指几乎不会动，连筷子也抓不了。后来通过针刺和灸法疏通经络，气血畅了，受损神经修复得挺好，手部功能也恢复得不错。本来就手巧的她知道我怀孕了，花了几周的时间纳鞋底、钩鞋，拆拆改改，终于赶在年底完工了。

　　要知道，一个臂丛神经损伤的患者要花多少努力才能做成一双鞋子!尽管当时她的神经损伤康复得不错，但要做精细动作时，手指还是会不听使唤。作为卫姨的主管医生，我很清楚这对常人来说也颇有难度的手工鞋凝聚了她多少艰难的心血!

　　手里拿着这双特殊的新年礼物，我泪如雨下。

　　这双毛线鞋温暖了我一个冬季，今年“霸王级”寒潮来临，我在家里也是穿这双毛线鞋御寒，我的二宝虽然还不会走路但也穿上了这双暖暖的毛毛鞋。值得庆贺的是，卫姨的患臂已基本康复，不久前还送来一幅她亲手绣的十字绣呢。

　　医生服务的对象是人，只要你对病人付出了真诚和爱心，收获的就是职业带来的幸福感。我的先生是全国十佳卫士，当年他也是我值班时治疗的病人，因为抓贼经常受伤到医院急诊科清创包扎，后来成了我的爱人。因此，我的家人对我春节值班从无怨言，我也不觉得在医院过年有什么遗憾。正是由于我们这些普通医护人员的守护，千千万万的病人才能减轻病痛，他们的家人才能安心，哪怕在医院里也能满怀希望地迎接新年。

　动心

　　春节，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符予

　　2013年的大年初一，我值班。一看搭档的名字，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被夜班之神诅咒的人。

　　医院里总有一些奇怪的迷信，比如夜班之神的诅咒。这些被诅咒的人总有平地起波澜的能力：看似平稳的病人，毫无征兆地就不行了;百年难遇的，它能让你开眼了……

　　大过年来急诊的，多数都是实在撑不下去的，没有一个善茬。于是，加上一个被夜班之神诅咒的人，我们开挂一样地8连击，把病房收满了，一堆病人抢救，三台急诊手术，主任半夜都被叫过来给一个车祸骨折外伤的患者接血管，几个人的第一次通宵刷夜都献给了这一年的新春。

　　2015年正好轮转急诊。腊月二十九，我上夜班。值班室电话响起来，说来了一个腹痛待查的病人。诊室里有些湿冷，50多岁的女病人和一个小女孩在诊室等着我。

　　病人外地口音，说是在河南工作，这个春节，就带着自己的侄女到重庆玩。结果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其他别的原因，这刚来第二天就进了医院。因为疼痛的影响，患者多数时间都蜷在诊室的凳子上。进一步的检查需要患者交费，而唯一在身边的就是这个在读三年级的小女孩。我让患者把钱给小女孩，我带着小女孩去收费处交费，借轮椅，推着病人做完所有检查，带着小女孩取报告。

　　最后诊断是阑尾炎。说明病情之后，病人想先保守治疗看看，我于是把病人和小女孩交给了留察室的兄弟。半夜留察室打电话来，说患者病情缓解不明显，想住院手术了。又去见了病人，再次查体和沟通，病人决定手术。我又带着小女孩去办住院手续。

　　大年初六，又是夜班。随着春节假期临近结束，第二波各种团年酒“继发”的病人成为了这段时间的主角，患者又开始多起来了。等终于闲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手机里躺着一条等了很久的未读短信：“您好，非常曲折才要到您的手机号。我是前几天河南那个病人，我已经接受了手术，目前已经康复出院，今日回河南了。非常感谢那天您所做的一切，您让新春佳节独在异乡受着病痛折磨的我，感受到了特别的温暖。祝您新年快乐，工作顺利!”

　　读这条短信的时候，我站在急诊门口。我前面是已经入梦的城，后面是仍然灯火通明的住院部大楼。远方又一辆救护车闪烁着蓝红相间的灯光而来。我知道还有很多同道，此刻和我一样，仍然忙碌在自己的岗位上。他们给了我一份力量，因为从来我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一群人，时刻准备着。

　　揪心

　　十年坚守一线，最怕除夕炮响

　　健康时报记者 梁 缘

　　北京同仁医院眼科副主任卢海从2007年起始终坚守在出席第一线，如果算上今年，已是第十个年头。10年来，除夕夜从没吃过一段像样的团圆饭，合家欢乐鞭炮齐鸣的时候，是他最忙碌的时刻，他怕炮响，因为每年的除夕，都会眼见很多被炮伤的惨痛案例。

　　“春节来看急诊的病人，一定是从大喜到大悲的过程，谁不是吃完年夜饭出门放个炮乐呵乐呵，但往往就种下悲剧的种子，有些是夫妻离异，有些则是整个家庭的破裂。”最令卢主任痛心的是莫过于大前年收治的一例来自秦皇岛的小男孩，小家伙还不到4岁。孩子因为贪玩，就把鞭炮放进玻璃瓶里点燃了，家里老人当时也没留意，结果孩子不仅眼睛被炸伤，爆碎的玻璃碴也造成了严重的颜面复合伤。

　卢海回忆，当检查项目做完，老人想再去抱孩子的时候，孩子妈妈就特别反感地把老人推到一边。“老人当时的表情特别悲凉，亲情一下子就被割裂了，这样的家庭，回去后还能好么?”尽管后续做了缝合手术，但视力已经失去意义，这还不包括此后孩子身心人格的养成，职业道路的选择，以及一个支离破碎的但再也无法弥补和修葺的原生家庭关系。

　　在卢海近10年的春节值班经历中，这些案例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眼睛太精细了，平时落点灰还会不舒服，更别说近距离被礼花弹‘袭击’，有些质量不过关的礼花弹填药量相当于一个小炸药包，尤其那些好奇心重的孩子来说。”

　　卢海建议，在春节期间，家长作为孩子的法定监护人，一定要尽到监护人的义务，远离烟花爆竹。一旦发生意外，要做到及时“预处理”，用一块洁净纱布或手帕盖上创面，轻轻捂住伤眼，尽快赶往就近的正规医院就诊。“有些孩子眼睛受伤会挤眼，家长可能用清水冲洗，这些做法都是错误的，好比一个葡萄，如果只是葡萄皮破了还可以缝，但如果葡萄瓤都被挤出来了，眼睛就成空壳了，最终只能摘除眼球。”此外，就诊前家长也不要为哄孩子买零食汽水，一般严重受伤的患者需要接受全麻手术，术前必须禁食禁水6小时，否则手术时间会向后延迟，耽误病情。

　　倾心

　　过年值班已是习惯

　　健康时报记者 胡丹萍

　　在浙江省台州医院心胸外科主任叶敏华看来，春节，和平日的节假日并无不同，脱口而出。只要有病人就没有所谓的假期，为病人坚守在一线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一呼即到，是他从医几十年的常态，无论春节还是日常。

　　去年大年三十晚上，叶敏华和家人一起准备好了丰盛的年夜饭，一家人准备着一年当中难得的团圆晚餐，正准备吃饭的时候，叶敏华的手机响起。“叶主任，一个老人食管破裂导致胸腔感染，情况紧急必须马上动手术。”叶敏华的妈妈也很心疼，一直叮嘱吃点东西再去。一面是与亲人难得的团聚时光，一面是情况危急的患者。这不是一道选择题，是一道患者用生命赋予必答题。除夕夜之后连着三个晚上，叶敏华都在医院度过，手术都是做到后半夜才结束。

　　“我们科室一年需要做一千多台手术，每个患者只是一千个手术患者中的一个，但对他的家人来说，他就是一家人悲喜的全部。”叶敏华说，患者带着生的愿望而来，把只有一次的生命托付给了一帮陌生的人，那是一种信任，而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种责任。

　　“可能唯一比较愧疚的就是对我的家人。”叶敏华的孩子今年11岁了，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不靠谱”的老爸，因为缺席年夜饭的爸爸要去救其他人的爸爸了。叶敏华的爱人也是台州医院的医生，医院见证了他们相识、相知、相恋、相许，在他们相遇十周年的时候叶敏华给爱人写的一篇文章《十年》中提到这样一句话，记得《半生缘》里写着：“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医生的价值是患者用生命赋予的，这是这份职业特殊之所在。”叶敏华说，对患者的责任，患者与医生之间相互的善意是支持他的动力。在医院过大年已经成为习惯，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虐心

　　年三十，她拔了孙子的氧气管

　　广州中山大学附属第六医院外宣处 简文杨

　　在医院工作多年，有时我感觉医院像人间剧场，有悲情、有温暖，也有意外，我们习惯了医生为患者倾尽全力的人间大爱。但有时，那些偶尔闪现的一些难以理解的人性悲怆与尴尬，让人匪夷所思，那一年的年三十，让我觉得天寒地冻。

　　大约是五年前大年三十的深夜，正当我值班。值班室里除了电视机里一阵闹腾的欢笑声，异常安静。这时，突然电话铃响了，是产科护士来的电话，说巡查的时候发现一个阿姨，是患者家属，进了病房，巡查完了回来时发现门被锁上了，估计是反锁了，敲门也一直不肯打开，需要寻求帮助，便立即请了总务科的值班同事过去处理。

　　当总务科的值班同事赶到病房门口时，门已经打开。护士们进门一看：还在做着治疗的新生宝宝面色铁青，心跳已经停止。尽管立即为孩子做了心肺复苏并进行了新生儿科紧急会诊，但那时早已回天乏术。

　　医生们心急如焚，反观一旁的老妇人，却呆如木鸡地靠着墙根，仿佛跟周围的一切隔绝了。

　　在嘱咐妇产科保护好现场和相关证据后，我们立即把情况告知了当班院领导、医务科还有保卫科，同时，也报了警。

　　原来，这位阿姨竟是出事宝宝的外婆，面对警察连番询问，她异常平静，没有辩解，没有悔恨，除了偶尔吐露的几个字句，始终沉默。

本来喜添麟儿是件欢天喜地的事儿，可惜宝宝是一个先天性脑瘫患儿，无论从经济还是精神上来说，对于整个家庭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尽管家属最初就已签署放弃治疗协议，但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妇产科还是对孩子进行了基础生命治疗。出乎意料的是，也许是对生的渴望始终强烈，宝宝一直顽强地坚持了下来。于是，家属只能狠心“出手”，孩子的外婆最终选择一种极端的方式：反锁病房，拔掉氧气管，让这个无辜生命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警察将当事人带回了派出所时，已是凌晨4点，医院外围居民区和店铺里开始陆续传出鞭炮的声响和“恭喜发财”的新年旋律，而在派出所的这个肃穆而清冷的角落里，无奈的孩子父亲正向民警苦苦哀求，企图为自己年迈的岳母换得一个从轻处理的机会。

　　尽管时隔五年，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科技在进步，医学也在发展，甚至基因筛查也不再话下，确实可以排除大部分新生儿缺陷的可能性，但仍有一些漏网之鱼。而一旦这些新生儿呱呱坠地，将给整个家庭带来前所未有的负担。这样的悲剧也许不合法理，却也令人令人扼腕叹息。雁字云沉，难写伤心句，希望此去人间尽是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