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爸是李刚”到“我爸是市长”的联想

冯小薇

“我爸是李刚”这个句式恐怕早已家喻户晓，这个语体产生的新闻事件及社会背景不用笔者赘述了，我想再次探讨的是这个语体的延伸，或者说这种语体的衍生品：那就是前天发生在温州的一个“我爸是李刚”事件的姊妹篇，或者说翻版。事件大体如此：当地一个据说是富二代叫马某的小青年，驾驶豪华轿车在停车时与一门店的妇人发生争执，马某先是怒砸妇人的柜台并伤及小孩，接着又将闻讯赶来声援被打一方的热心群众碾压致伤。依照以往的经验推测，如此飞扬跋扈的恶少很容易让人们联想到时下司空见惯的“官二代”或者“富二代”横行街头的画面。于是，围观的市民被激怒了，一下子聚集了起来，围堵住了马某及出警的警察。戏剧性的是，不知是谁突发灵感，有意无意的传出马某说了“我爸是市长”之类的话。此言一出，一下子就刺疼了公众脆弱的神经，事态迅速扩大，聚集的群众愈来愈多，大家强烈要求警察现场办案，查明身份，录下口供，而且拍下了马某的身份证及面部照片，事情持续了五个小时，直到凌晨三点才“放行”，让出警的所谓执法人员威风扫地。

看到这条新闻，我的第一感受是痛快，因为终于看到一次弱势个体在公众的声援下战胜“我爸是李刚”之流的事例！第二感受是感动，因为终于看到了善良而弱势的普通民众空前团结在一起，他们不再是鲁迅笔下的看客，而是挺身而出为维护正义联起手来！第三是欣慰，因为终于看到一次正义的力量压倒了恶势，迫使执法部门能在群众的监督下公开透明的办案！而此前，我们看到的常常相反。

我们有理由相信，人们聚集起来是为了声讨蛮横的“富二代”，更是为了这个世道还能听到正义的呐喊。因为近几年来，人们看到太多的诸如“我爸是李刚”的种种现象，人们也看到了太多的官商勾结、权钱交易草菅人命的畸形社会丑态；人们渴望社会公平，渴望正义，可是当一件件诸如“我爸是李刚”之类的丑剧轮番上演，人们逐渐感到公平正义离普通民众愈来愈远，弱势群体甚至到了绝望的边缘！这绝不是无中生有，更不是危言耸听，君不见北京——我们的首都——有不少地方政府勾结社会恶势力设立了“黑监狱”吗？此类“黑监狱”的职能就是专抓去北京——我们的首都——上访的地方群众的！就是说将外地遭受不公正待遇而又求助无门来北京——我们的首都——反映地方问题的普通群众秘密关押起来，更有甚者将他们强拖回去，加上所谓的“精神病”诊断从而强行关进精神病院。此等奇闻历史罕见，闻所未闻，却屡屡见诸我们的报端，见诸我们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何等离奇，何等黑暗呀！

可是，令人费解的是，本来一次难得的弱势个体借助公众声援的正义力量战胜强势“富二代”的事件，却被一些媒体解读为当地民众被谣传的“我爸是市长”这句话鼓动，并且语重心长的告诫民众遇到此类事件的时候要冷静，要实事求是。好像在这次事件中横行街头的恶少打人又碾人的恶劣罪行已经不是关注的焦点，而把误传的“我爸是市长”这句话当成了事件的关注核心，大有秋后算账要把谣传这句“我爸是市长”的人揪出来惩治的势头，真是岂有此理！中央电视台9月21日晚间的“新闻1+1”节目就是如此，主持人在对此次事件做冷静客观的分析评价的过程中，谈论的重心一直是探寻“我爸是市长”这句话究竟是怎么产生的，还先后两次播放当地记者采访传出这句话的当事者的录音进行比对，大家应该都听明白了这句话是当时在场的某位市民情急之下传出的。最后，主持人还谆谆告诫全国观众，以后遇到此种情况大家应该保持冷静。给我的感觉是，这期节目播出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澄清此次事件中那句“我爸是市长”不是出自当事人马某之口，而是别人谣传的。

当然，我并非认为谣传“我爸是市长”这句话的人就是对的，更不是认为主持人的分析和评价就不对。我想说的是，在此次事件中，谣传“我爸是市长”这句话的人绝不是什么恶意，而是人们想以此种方式引发强力关注，以便能够更好的监督执法者公正公开公平的处理此事。因为人们对诸如“我爸是李刚”之类的事件太敏感了，人们对此类事件中能否公正执法持有强烈的怀疑态度，因此情急之下出此下策。鉴于此，笔者认为我们的媒体也许更应该深思的是：为什么一句谣传的“我爸是市长”竟如此迅猛的刺痛了普通民众敏感的神经？我们关注的焦点更应该是此次事件折射出了怎样的社会心态？

心态之一，公众信任危机。

一次看似简单的市民纠纷，何以演变成为数千人围困当事者及出警执法人员的公共事件？究其原因，无外乎两点：一是当事者“富二代”的身份，一是“我爸是市长”的传闻。当民众被近几年来接二连三发生的“富二代”闯祸又耍横的事件所困扰的时候，心里难免聚集起被称为“仇富”的情结，而这种情结的产生和堆积是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的，一方面人们对日益加剧的贫富差距感到无奈，一方面对社会分配不公的现象感到愤怒。本来富人只要是合法致富谁也不该仇视，但当富了的人群一个个飞扬跋扈，横行街头的时候，处于弱势的“穷人”自然会产生一种被排挤感，于是仇富的情绪就会慢慢滋生。至于由“我爸是李刚”到“我爸是市长”等等现象而让普通民众产生的仇官情绪道理与此相同。更甚的是，在许多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的黑幕不断蔓延的情形下，权和贵结合的变种就是在社会空间架起了一个特权阶层，其直接危害就是弱势群体越来越被挤压或被边缘化。另一方面，当弱势群体的一方与特权阶层的一方产生矛盾的时候，不管是偶发的一次个体间的冲突，还是长期的利益碰撞，都需要作为裁判的执政部门担当起应有的职责，起到应有的调和作用，而能调和的唯一途径就是在这两个群体之间架起一座公平正义的桥梁。然而，当“我爸是李刚”这种语体产生并蔓延开来的时候，公众信任危机就伴随而来。很显然，这种语体的潜台词就是“我是有背景的”、“相关部门会偏袒我的”，正是因为如此，每当突发此类事件的时候，人们的这种情绪就会迅速聚集。在普遍缺失公共信任的社会氛围中，人们首先关注的是相关职能部门能否秉公执法，而在普通民众看来，保证公正的前提只能是公开透明。如果我们的职能部门每次都自觉的做到公开透明，或者说让程序及过程公开透明成为常态，也许我们的民众不至于如此担忧，但事实并非如此，近年来我们看到的是，在很多责任事故的处置中，相关部门总是遮遮掩掩，底气不足，要么推到“临时工”头上，要么怪罪“老天爷”，要么总是在关键时刻关键环节中“摄像头”恰到好处的坏了。凡此种种，怎么能树立起公共信任的招牌！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各职能部门应该严格要求自己，规范办案程序，并毫无借口的接受公众的监督，最大限度的使办案过程公开透明，只有如此才能重建执政部门的公信力，才能重新竖起公共信任的大旗！

心态之二，潜意识的焦虑。

当普通民众经常看到在弱势群体与强势的官二代或者富二代的博弈中我们的相关职能部门总是向强势的一方倾斜时，每个人不能不产生一种疑虑：假如这些个案中的弱势一方就是我，那会怎么样？于是，基于对社会公平的怀疑就不可避地免产生潜在的焦虑情绪。而消除公众的焦虑，唯一的途径就是恢复政府的公信力，让每一个普通民众真实的感到自身的权益是有保障的，在遇到诸如“我爸是李刚”之类的事情时，相关职能部门能真正的做到一视同仁。当然，公信力的恢复绝不是靠空洞的宣传和喊口号就能实现的，也不是写在纸上就能解决的，必须建立完备的监督机制，保证公权力不被私用和滥用，保证行政部门的任何执政行为是公开透明的。而且要建立长效机制，不要做表面文章，头疼医头脚痛医脚，哪里出了群体事件了就息事宁人做做样子，糊弄老百姓是肯定不行的。有句老话说得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只有切实做到执政为民，才能取信于民。

心态之三，心理失衡的宣泄。

在温州这次群体围困富二代和执法者的事件中，还有一部分群众做出了过激举动，砸坏了富二代驾驶的价值百万元的豪华轿车。这种行为当然是违法的，是不可取的。但我们在这里需要思考的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过激行为？砸车的人应该大多跟当事双方都无利害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是弱势群体。之所以会产生这种过激行为，就是因为心理失衡。大家同属弱势群体，在经常看到“我爸是李刚”之流的种种蛮横行为后，心理的失衡油然而生，并且长期聚集，当这次事件出现时，这种情绪就不可避免的宣泄出来。消除这种心理失衡，不是心理失衡者一方的事情，恰恰需要执政部门通过实现社会公平正义以及恢复公信力来平衡。否则，这种心理失衡的情绪也许会继续酝酿、弥漫和发酵，当聚集到一定程度时真担心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那时就不是宣泄情绪那么简单了，引发的恐怕是海啸和地震！

心态之四，呼唤社会公平。

以上三种心态，其实都指向一种共同的内心诉求，那就是呼唤社会的公平和公正。从真实版的“我爸是李刚”到虚拟版的“我爸是市长”，一系列事件所映射出来的社会危机就是特权阶层在损害我们的社会公平和公正，在冲击普通民众内心的最低防线。其实，任何一个国家的社会状态都不可能是均贫富，老百姓也不是都会觉得贫富悬殊让自身不平衡，更不是说贫穷一点的人就没有生活的幸福感。事实上，普通民众内心呼唤的社会公平公正不完全是经济层面的，更重要的是政治层面的，是对社会特权现象的抗争。可以这样说，影响社会和谐的因素不是贫富悬殊的本身造成的，而是这种悬殊导致的人与人在社会地位上的失衡，也是因为在这种失衡的状态下公权没有起到很有效的平衡作用，甚至是适得其反。我始终认为，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绝不仅仅取决于它的国民生产总值排到了世界几第位，也不取决于福布斯富豪榜的上榜人数增加了多少，而更重要的是在这种社会里，各个阶层的人们能否懂得相互尊重，以及弱势群体能否得到应有的公平待遇，这些都依赖于公权的调剂。如何让弱势群体在“我爸是李刚”这种语境中保持做人的尊严，如何让普通民众活的坦然而不是焦虑，需要我们的执政者认真面对。

总之，从“我爸是李刚”到“我爸是市长”的发展或演变，让我们联想到太多长期被忽视或者说不够重视的社会问题，我们宁愿相信这些问题都是暂时的，是社会发展转型期我们不得不经历的阵痛。但是，我们不能习惯于这种阵痛，更不能麻木，否则，我们的社会发展就将是畸形的！我们当然也相信这种种社会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那么，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