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任性”一词走红全国的空调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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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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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任性”成为最热流行词,甚至引发英国广播公司等外媒关注。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任性”一词源自一个空调工的故事。

　　这个空调工姓刘,江西人,在浙江宁波打工多年,爱看牛根生的自传,坚信诚信才能聚财。他与万千进城务工人员一样,收入不高,朋友不多,虽然工作艰苦,但怀有良善之心,对生活不失渴望,对人不失信任——直到遇见骗子,被骗走54万多元钱。

　　被骗后,老刘说“我就是想看看,他们究竟能骗我多少钱!”这句话被网友抓住,调侃老刘“有钱,就是任性”,于是,“任性”一词迅速从网络上传播开来。

　　但老刘并不认为自己任性,他觉得问题出在自己太相信诚信,没分清楚好人坏人。派出所民警说:“从未遇见过如此菩萨心肠的人”；被捕的骗子说,老刘可能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善良的人,“以后我出去,我一定要亲自跟你道歉,把你当亲人”。

　　 伤心的老刘一度想轻生。如今,走出阴影的老刘又担心:回老家过年,万一亲戚朋友都轮番“拷问”这事儿怎么办?

　　 “这件事出来后,没有几个人帮助过我,真的”

　　 承受过网络调侃和挖苦的老刘,不愿意公开自己的姓名。

　　老刘觉得自己是个性格内向的人。老刘说自己的内向性格的形成,和家庭环境有些关系。他家里有三兄妹,老刘是大哥,下边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作为哥哥,老刘很小就需要承担照顾弟妹的人物,帮家里做农活,父母对他也很信任,很少过问他的事儿。

　　所以久而久之,遇到烦心事大多是他自己来消解。被骗7万元时,老刘已经发现被骗。那时候,老刘并没有求助,他心想,才这么点钱,公安应该不会管的,不如就赌一把,继续让骗子骗,把数额弄大一点。

　　 “当时一方面我是想稳住骗子,找机会报警。另一方面,骗子也说会退钱,我想或许真能把钱拿回来。”

　　 就这样,老刘被一骗再骗,最终给了骗子54万多元。

　　老刘今年41岁,是一名普通的空调安装工,他所被骗的一部分钱还是问朋友借来的。事情出来后,身边的朋友都在嘲笑老刘,甚至有些没借钱给他的朋友还庆幸没借钱给他,不然就完蛋了。老刘对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说,“可以和你说,这件事出来后,没几个人帮助过我,真的。”

　　 最让老刘痛心的是,在事后,他的妻子来到宁波,张口第一句就是要和他离婚,“她扔给我一句话,把账还了,回去离婚。”

　　 老刘苦笑着对记者背诵了一句古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如今老刘再想起此事,却也看得淡然了。他其实并不怨恨自己的妻子,“现在想来,她说的应该是气话,你看你自己的血汗钱被人骗去不说,还借钱被骗,所以可能是当时的气话。”

　　有一次,老刘去空调售后那里拉配件,有个人就对他指指点点,后来他用手机给老刘拍张照片,并指着网上的一张图片问老刘,“这人是你吗?”老刘忙说不是,那人说,“确实很像你啊,真像!”老刘只得硬着头皮摇摇手说,“像的人很多,还有那么多双胞胎呢!要是我就好了,我要是能上电视就好了。”始终不敢承认的老刘,马上找借口离开了。

　　 亲朋都知道了这事,他用短信告诉民警要自杀

　　 家人不理解,朋友调侃,让老刘感觉很失望,一度产生了厌世情绪。

　　老刘平时与父母沟通很少,随着年龄增长,与弟弟妹妹也很少交流。由于一年到头在外打工都是靠自己拼,所以身边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也很少。

　　宁波鄞州公安分局潘火派出所民警陈铭一直关注着老刘,他说,“案件被报道出来后,因为亲朋都知道了这件事,他用短信告诉我他要去自杀。”

　　 大学时学过心理咨询的陈铭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跟老刘短信沟通,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了下来。也是那次沟通,让他与老刘成了朋友。

　　 “在跟他沟通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样特别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信任。”陈铭说,“我个人认为,导致他有轻生念头的其实并不是亲友们知道了他被骗,而是他被骗之后、并且是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亲友们失去了对他的信任,亲友们觉得他很傻,而不再愿与他为伍。于是我一再要求他,信任我,相信我可以帮助他,重新燃起了他对信任的那么一点希望。”

　　 就是信任,差点成了压垮他人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骗子都说刘叔叔不是傻,是善良

　　在陈铭看来,老刘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我并不觉得他傻,也从未觉得他‘天真’。借用一句很流行的话,你所能骗到的人都是愿意相信你的人。”

　　在鄞州公安分局潘火派出所一位办案民警眼中,老刘是一个很友善的人,他愿意相信那些人不是骗子,他在知道被骗后,他宁愿给对方汇钱,也不愿意相信对方就是骗子。

　　 这位民警说,“我从未遇见过有如此菩萨心肠的人,佛典有割肉喂鹰的故事,而他是用自己的钱去喂骗子。”

　　在骗局的最后,老刘还在电话里跟骗子推心置腹地聊天,希望能用自己的善良去感化他们,老刘说,“骗我一个人就够了,不要再去骗别人。”

　　 老刘最终没能感化骗子。

　　在这个骗子团伙被抓捕归案后,老刘一直没能见到骗他的这群人,他还问记者有没有见过他们。在知道他们悔罪后,老刘说,“其实我真的不恨他们,我只是恨自己,那么轻易相信别人,恨别人没用的,我恨自己。”

　　这个骗子团伙的头目陈某,面对镜头时泣不成声,说老刘可能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善良的人。他说:“刘叔叔,你不是傻,你这种是善良。以后我出去,我一定要亲自跟你道歉,把你当亲人。”

　　 “为了这点钱,死啊愁啊的,那样别人会看不起的”

　　老刘来自江西一座不知名的小镇,用他自己的话说,那里的人“好吃懒做”。当然,这是他的玩笑话,但是由此也可看出老刘骨子里的那种乐观,一定与那座偏远小镇上的人如出一辙,天性豁达开朗。

　　在经过最初几天的颓唐与失落后,老刘也看明白了很多事。“通过这件事呢,能够看出我身边亲戚也好,朋友也好,谁真谁假,都看出来了。就像人民币,哪张是真的,哪张是假的。但是这件事并不会对我留下什么阴影,以后只要能帮的,还是去帮。”

　　没有人安慰,老刘只能自我调整。他告诉自己说,“这就像赌博一样,身边的朋友有的挣一两百万,都输掉了,照样还在生活。那我这也一样,钱嘛要靠人挣的,不可能每天为了这点钱,死啊愁啊的,啥都不去做,那不就越来越堕落了吗,那样别人会看不起的。”

　　老刘告诫自己要振作起来,努力去挣钱,超越那些嘲讽他的人,让他们刮目相看。“我反正是这样想的,心态要好一点,事情要慢慢去做,钱慢慢地挣,欠别人的钱慢慢还,奋斗个一两年,反正我人还在,有能力还得起的。所以我要尽快从这件事里走出来,不能继续堕落下去。”

　　后来,身边的工友也伸出了援手,他们看到老刘受骗,也都怕他会放弃自己。有一天,老刘去海边一个地方做空调调试,一个工友给他电话问他在哪里,老刘说他在海边,那边工友一下子就慌神了,在电话里急促地喊了起来:“啊?你怎么跑海边了?你赶紧回来!你可别做傻事!”他们怕老刘会想不开跳海。老刘听后笑得合不拢嘴,对工友说:“你放心吧,我还没到那地步,我只是在海边附近调试空调。”工友听后方才踏实了。

　　 “本来说不想回家的,但是不回家不行,还有家人孩子”

　　 老刘最初在温州打工,后来回老家结婚生子,听人说宁波发展挺好的,就说到宁波来看看,这一待就是十几年。

　　在技校学空调安装的老刘,帮别人装了一辈子空调。这工作强度很大,据老刘讲,他往往早上七八点钟出门,到晚上七八点钟才回家,有时候还顾不上吃饭。但是并非如有些媒体所说,他其实很少做室外的高空作业,主要还是做室内的空调安装。

　他自己挂靠了几家公司,有活儿就会找到他,一年差不多能挣个十几万。在别人眼里,这是很辛苦的活,但是老刘并不想称之为“辛苦钱”,他说,“做啥不辛苦呢?你们做记者的其实也挺辛苦。但是,我赚这个钱呢,心里很踏实,挣得明明白白,是拿得出来的钱,不像那些小偷小摸的,所以我这个人做人做事都一样,就是光明磊落。”

　　这次出事后,老刘也想过要不要再多做些其他的事情,但是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四十多岁的人了,如果再换一个,又要差不多再奋斗十年。如果我三十岁,那我老早就换了,可以做些更赚钱的活,现在的话再奋斗十年就老了,没必要了。”

　　由于案件还在审理中,老刘被骗去的钱要到过完年才有可能追回来,对此,他也并不着急,只是说要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他相信都自有安排。

　　然而,老刘现在的生活并不平静。因为马上要过年回家了,老刘担心的不是工钱,而是怕还要再接受家里亲戚朋友的一次次拷问。老刘对此显得很厌倦,“本来说不想回家的,但是不回家不行,还有家人孩子,放心不下,还是要回去。”他又突然顿一顿,叹口气说,“唉,有钱要回家,没钱也要回家,管他呢!光荣的事也好,丢人的事也好,人都是要回家的。反正我不偷不抢,让别人去说好了。”说完,老刘长舒了一口气,这些自言自语,更像是给自己打气。(记者张书旗陈铭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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