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晶华 暧昧哲学 生活在信息时代,总会不时地有些疲倦的感觉。随便打开一个网站,扑面而来的大小标题不由分说地覆盖着视野,所有的文字图片都争先恐后地吸引着你的眼球,都无一例外地想要说清楚些什么,于是每一次在五光十色的画面前,手指机械地点击,眼睛不停地忙碌,头脑也渐次麻木。这让我想起了一个忠告——上网会令人失去思考的能力,甚至智力减退,但愿这不是危言耸听。 不过有的时候,我们的确需要一点暧昧。 午夜时分,周围安静起来,感觉却开始变得细腻,这样的时刻看电影是个不错的选择。法国电影一点也不造作,甚至平实得需要些耐心,但我从来都不拒绝。淡泊清净的休闲,衣香鬓影的盛宴,机智幽默的对白,在这一切背后总是隐藏着许多种可能,指向一个巨大的真实。看似简单的情节蕴涵着某种玄机,你只是隐隐地有所触动,却并不自知,它只是默默地牵引着你继续,直至曲终人散,这样的感觉有些异样有些另类。西方人惯常给我的印象是坦率而外露的,他们的浪漫都显得太过隆重,缺少含蓄,但是电影却总是颠覆着这种认知,隔着重重面纱,需要剥茧抽丝般地品味才会有所领悟,当脑海中翻动着那些记忆中的画面,它却只存在于一个小小的角落,留下来的空白需要你用想象和思索去包容填补。欲扬先抑,欲擒故纵,看来西方文化也是深谙此道的。 年轻的时候读《诗经》,很觉晦涩难懂,加之古字太多,每每视为畏途。后来找到一本有译注的版本,才知道对于《风》、《雅》、《颂》的解释,两千多年来仍众说纷纭,有的甚至很难达成共识。既然如此,再读的时候就故意抛开译文去琢磨文字中不一样的解释。如此一来,却发现了文字的许多精妙之处,也开始懂得了一览无余的文字只会让人觉得乏味。 上大专的时候,让我情有独钟的一门医学课程是《中医学》,到现在为止,对于中医和中药我仍然有着浓厚兴趣。当然中医学老师的课讲得非常精彩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这门学科本身所包含的某种神秘特质。《中医学》大量使用古文,其中就有很多文学色彩,它运用“阴阳五行学说”来解释人体的病理变化,认为人与自然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人体的各个器官又是一个和谐的统一体,因为强调整体,强调辩证论治,与西医理论大相径庭。虽然它的很多观点并没有找到坚实的科学依据,却因其实践和疗效得到了广泛认可。《中医学》具有朴素的唯物论和辩证法,所以在我的感觉中,中医充满了思辨却又有着宽泛的内涵,它把握着事物某种基本的准则,恒动之中探求本质,然后融会贯通……我毫不犹豫地认为它是一门艰深的学问,它的魅力就在于它有一种雾里看花的味道。 曾经在网上看到很多文字里都提到了“拈花微笑”,这让我不由想到了“禅”。从词语本身来看,那似乎只是一种可以让人轻松起来的姿态,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滥用和误读,但是它的确是禅学中一段最具机锋的典故,所谓“释迦拈花,迦叶微笑”本是禅宗之法,它强调直指人心,不立文字,顿悟见性。看似不相干的话语举止却是意在其外,不执着于经说言教,却重根机悟性,心领神会,正如严羽所谓:“透澈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禅的境界清远超绝,不着痕迹却洞若观火,又岂是一句“拈花微笑”就道得尽的呢? 暧昧有时候是一种妥协,是沉默的别一种方式,而沉默和自省有时候更加接近真相。由此看来,暧昧的确是一种哲学——我们所能感受和理解的东西未必都需要一目了然,有所保留也是一种深刻和智慧。在纷纷扰扰的生活中,我们听不到花儿开放的声音,看不到鸟儿飞过的痕迹,但透过所有的未知,我们却知道我们正拥有着整个世界。 指间温柔 我有一双很“中庸”的手,皮肤不粗糙却也算不上细致,与很多女人的手相比,似乎小了些,因为小,手指就显得纤细了,但是并不长,看起来很适度。如果指甲留得长些,再精心修剪一番,画上素色的一两朵小花,这样的一双手在不太挑剔的眼光下也还过得去。可是我对自己的手是了解的,它们一点也不柔软,似乎太“骨感”了一点,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为自己的手生得平常,所以对别人的手就多了一份好奇。 刚上班的时候我在手术室做护士。狭窄的手术台周围通常得挤上三四个人,视线所及的除了十几公分的术野,就是周围的几双手了。医生的手最主要的特征就是宽大,戴上橡胶手套后,手掌的轮廓非常鲜明,掌心厚实,手指张得很开,这样的手被消毒水浸泡得久了,即使隔着薄薄的手套也闻得到那种冷酷到指尖的淡淡的化学味道,这样的手干净到让人无可挑剔,也因此让人充满想象。 手术间里总是平静安宁,只有操作台上整齐排列的金属器械在无影灯下任凭灵活的手指有条不紊地操纵,弥漫着锋利的光芒。术者的手似乎总是从容不迫,又似乎无所不能,它好像依循着某种程式,却又不为其所囿。它在完成每一个动作的时候都近乎完美——它们在探查的时候细腻轻柔,在切除的时候精确果断,在缝合打结的时候上下翻飞……当一台手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我总是在那一双双手上看到拯救和悲悯,我相信这并不是天生的敏感作祟,毕竟生命在病痛面前总是显得软弱无助。 一个朋友的手很特别,每次见到他,我都会仔细地多看几眼——手指短粗,指甲扁扁地深嵌到肉里,手掌敦厚,手上的皮肤上有很多皲裂小沟,越是靠近指尖的地方越密集,仿佛在谁的皮肤上轻轻一划就能划出一道伤痕。更加不寻常的是他的手总是沾染着洗不去的红颜色,乍看上去像是冻伤了,有些肿胀。其实他是个艺术家,至少算得上是民间艺人。他在自己的作坊里经年累月地制作各种纸质的灯笼、挂件什么的,除了个人特长和爱好,那也是他一种谋生的手段。 他制作的灯笼富有中国民俗风尚,因为忠实于传统,就显得没有太多创意,可他对此倒不在意,因为这样的形式是为大众所接受的,一直以来他的生意始终红火就是最好的证明。我家的书房就挂了两个他制作的红灯笼,在节日的时候,那两串鲜艳的红色在柔和的灯光下满目照耀,不经意间就增加了几分喜悦和温馨。 那天朋友聚会的时候他坐在我的一侧,看着他那双手我就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工作的时候不戴手套呢?他轻描淡写地说,颜料的渗透性太强,往往手套也无济于事,索性就不戴了,倒更方便些。提到他的作品,他却不无得意地把话题转向他近来迷恋上的根雕。也许是无知者无顾忌吧,我说我从根雕上没看出过美感。他说那是你没有欣赏到真正出色的作品,好的根雕需要浑然天成的气质,大多在你发掘它的时候它的美就已经存在了,不需要太多雕琢,即使是创造也不可以剥夺它的自然,你所要做的只是如何让它更加完整。我无语,心里想着摆弄根雕的手以后恐怕还要更粗糙些,只是那样一双手蕴藏了某种力量,就像它手下的艺术品,被它抚摩之后就有了聪慧的灵气和悟性,超出了我的想象。 曾经见过一双让我记忆非常深刻的女人的手——皮肤细腻水嫩,手指修长洁净,柔若无骨。每一个指甲都饱满光滑,散发着天然亮泽。看着那样的一双手在黑白相间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字符,然后停下来举起手边的玻璃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举止之间流淌着一种飘然出尘的韵味,让人联想起一个古词:纤手香凝…… 同样的手若是长在男人身上,就显得有几分滑稽了。一次和朋友吃饭的时候,一个男同胞刚一端起酒杯我就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的面孔很沧桑,却惟独那双手秀气得很,怎么看都和他的外表结合不到一块儿,就像地道的外国人穿上了唐装,缺少了一份相宜。我总觉得完美男人的手应该是骨髓清奇,大而得当,略显黯淡的皮肤上毛孔清晰,蜿蜒着突兀起伏的蓝色静脉,宽厚的掌心泛着健康的红润,且温暖有力。更重要的是,那样的手所混合着的肢体语言要带着些许的狂野,使男人与生俱来的天性能展露得一览无余。 但无论怎么解析,手终究是为人的思想和意志服务的,即使是杜甫诗句中所谓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始终是说明人的心情反复无常,又关乎手什么事呢?如果说生命本身纯属偶然,那么姿态各异的手仅仅是世间一道寻常风景。但手与心相通,我知道,一个挥别的手势可以让人感受离愁的无奈与苍凉,一个双手合十的姿势可以传达内心的庄重和虔诚,而更多的时候,我们喜欢相遇的时刻两手轻柔的一握,留下那份真切的温情,可以在以后的日子里细细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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