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城镇化,对农村的影响已经超越了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在这变化的背后,中国农民对他们赖以生存的生产资料——土地的态度,也开始转变。 记者的家乡在江苏的农村。这是一个经济快速发展的省份,但高强度的开发,使得土地资源的使用几乎到了极致。从2010年-2014年,江苏人均耕地面积已从1.03亩下降到0.81亩,已接近了联合国粮农组织划定的0.8亩“耕地警戒线”。从2010年-2014年,江苏耕地面积减少了649万亩。事实上,江苏全省能够复垦的土地已微乎其微。2010年江苏省国土开发强度研究报告显示,省会南京剩余开发空间仅为1.93%。同时,中央已在有意核减、压缩江苏的土地使用面积。 在这样的背景下,江苏农民对土地的态度越发珍惜。2016年春节期间,6个年龄加起来接近500岁的老人异口同声地说:不想放弃土地承包经营权。 在过去多年的工作当中,记者也曾多次接触到类似的情况,但所有反对的理由都是同一个:“补偿不到位”。事实上,一旦地方政府和企业支付给农民足够的“费用”,则农民们的反对声浪也会就此平息。 但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据记者了解,和补偿金无关的是,有36位农民联名申明不希望土地被卖,希望保留土地经营权。他们认为,国家建设的机场、高铁、高速公路等项目发展需要用地,大家同意把口粮田奉献出来支持国家建设,但是,“我们不需要政府给的补偿,我们还希望继续种地,能不能请政府领导从周边就近的地方协调?” 为什么农民对土地的态度出现了转变?举一位75岁老人的例子。 这位老人说,“如果土地上交,表面上看是得到了政府的一笔钱,不过钱没有了可以再挣,但土地(经营权)没有了就永远没有了。” 他进一步表示:“即使我的小孩将来在城市混不去了,至少回农村还有点地可种,解决温饱,可如果连地都没有了,那就彻底什么(保障)都没有了。”老人举例说,他的一个亲戚上交地后分到了房也分到了钱,但因为“败家”最后“连口饭都吃不上”,“混得差的子女回乡后根本进不了农保,因为不是农民”。 事实上,和此前通行的“补偿金”商业逻辑不同,这些农民们秉持的是农业逻辑:手上有田,地里有粮,心中不慌。 从事“三农”问题研究的南京大学教授张玉林认为,农民认为土地带来的保障更加明确,土地的稀缺导致土地不断增值,这在经济发达地区已是非常明显。 江苏省政府参事室副主任刘志彪教授表示,农民进城意愿不高——用土地去换钱换房,意味着农民对稀缺性的资源——土地的认知已到了很高的程度。 “过去考大学进城或通过各种关系得到的城市户口,和现在用钱买房子获得城市户口,是不一样的。”一位老人这样对记者说,“不管社会如何变化,我都不想用土地换房子换钱,也不想进城市,更不想住高楼。” “小块土地虽不能确保农民‘致富’,但至少可以保障基本生存,而城市定居之后假如没有稳定工作和收入,情况可能会变糟。”张玉林对记者说。 这些民间观念的变化,无疑给基层地方政府提出了新的挑战。 “持这种想法的百姓越来越多,这是合理诉求,原则上可以,我们必须要尊重,要想办法解决。”一位乡镇党委书记对记者说,实践中也做了零星的一些尝试,有效果,但需要更高层面的协调。 有村级的负责人告诉记者,改革开放后,以最小的一个村民小组而言,在分田到户后,基本上还保留了部分“集体土地”,以应对一些可能的突发情况,但后来在实践中发生了变化:土地全部分到位或者剩余的部分转为了集体企业用地。 事实上,这种转化为集体企业用地的方式,使得江苏苏中苏北地区的集体企业近些年得到了快速发展,这是苏北地区农村致富和脱贫的主要渠道之一。但现在,对于一些地区的农民来说,以往“用地换钱”的普遍通行思路,已经开始有所转变。 那么,选择就近土地置换可行吗? “我们填了一些沟渠,或者在一些孤寡老人转到养老院后,将他们的宅基地和口粮田单独拿出来平整,用了这些办法来进行耕地的平衡,但这已经做到了极限。”上述乡镇书记说。 更多的情况是,原则上可以“以地换地”,但现实中大多数地方缺乏可操作性。有基层官员对记者说,如果百姓不要政府的钱、房就基本没有办法了。 “没有可以调配的土地,因为红线已经划定,谁都不敢动。”上述乡镇党委书记说,关键是,红线以外的土地,早已“纳入发展规划”。而一旦提出要“以地换地”的百姓越来越多,就需要更高层次的协调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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