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房东事后发信息警告她,如果再这样,可能会考虑让她离开。我只好说:如果我不找房东,难到你要在地板上睡一夜么?一个人在外,多多保护好自己,脑袋要保持清醒。她看看我,默不做声。4一个周日的中午,艾丽丝敲开我的房门,说她又做了一桌饭,不如午饭一起吃,她要给我介绍个人。我出了房间,见艾丽丝的卧室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年纪跟艾丽丝差别不大。大家互相寒暄一下,便在餐桌落座,边吃边聊。 这个男人是生意人,早年因为生意失败,老婆女儿离他而去,差点想要自杀。好不容易挺过来之后,跟着政府部门做基础建设,搞填海工程,事业经营得也算顺风顺水。艾丽丝说这个男人平时很捧她的场,小费给得也慷慨,话也投机。一来二去双方彼此有了好感。以后的一段时间,艾丽丝每晚都会喝多,那个男人倒也会每晚把她送回房间。每逢周日,男人就会来到我们的公寓,艾丽丝亲自下厨为他做饭。那个男人也会时不时带着艾丽丝去马来西亚的海岛度假——有时给人感觉,他们还真像一对夫妻。可我也在想,如果那个男人真的喜欢艾丽丝,又怎么会夜夜都灌她那么多酒?我很想和艾丽丝说出我的疑虑,可总是话到了嘴边,欲言又止——因为只要是聊天,艾丽丝就会对我说那个男人的好:那个男人不仅自己捧艾丽丝的场,还把艾丽丝介绍给他的生意伙伴,那些生意伙伴也会常来捧艾丽丝的场,艾丽丝的钱挣得也比以前多了。 男人曾在酒吧当着一票生意伙伴的面发誓,会对艾丽丝好,说自己经历过妻离子散,会更珍惜现在。他说艾丽丝和那些年轻的中国女孩不一样,那些女孩除了卖嗲,就只剩年轻的肉体了,但是艾丽丝有一股成熟的女人的魅力吸引着他。艾丽丝对那个男人的用心也明显可见,她时不时会亲自下厨煲汤给那个男人带去,煲汤时她喜欢用一种豆粉裹在肉上。这种豆粉在大马很难买到,她是让中国超市的老板专门进的。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着,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除了社区门口的购物中心要建立一座豪华的酒店,亦或者是,在去往KLCC(Kuala Lumpur City Centre,吉隆坡城中城)的高速公路上,巨大的广告牌上的主题换成了MH370。不过有时,现实生活的剧情就如影视剧中,看了第一集你就会猜到结尾。一天晚上艾丽丝独自一人喝得大醉,回来拍我房门,无论如何也要让我陪她“喝上两杯”。我无法拒绝,只好搀着她进了卧室,刚在沙发坐下,她就哭着说那个男人玩了她,“现在他又和别的年轻小姑娘在了一起了”。 我不知该怎么劝她,只是端起酒杯和她碰杯,心里也是万千想法:这个傻女人为什么一开始就要轻信一个客人,自己已经有了一次失败的婚姻,难道不长记性么?可能她在异国太不容易了吧,所以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去相信一个甜言蜜语的男人——这些想法交织在一起,我竟也说不出话来——那就喝酒吧。5生活的车轮还得向前,艾丽丝在国内的孩子和父母还等着她的海外汇款。所以,虽然感情遭受打击,但是日子终究还得过,钱还得挣。艾丽丝来马来西亚也有大半年了,在酒吧认识了不少的陪酒小姐,有些也是福建人,也算在这边有了朋友。有了朋友,人也渐渐恢复到往常。随着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熟,在彼此都不忙的日子里,我们也会同时下厨烧几道自己家乡的菜,摆上一桌。有一段时间艾丽丝似乎特别开心,听见我在厨房的声响,便会开门主动和我聊天,下午我上课的时候也经常会接到她的微信,说饭菜已做好,回来热热就行。我觉得她最近应该有什么好事。果然,一天在厨房闲聊时,艾丽丝眨眨眼和我说:酒吧有一个客人对她有意思,很关心她,照顾她的生意,并且宁肯自己喝多也不让她喝多。她觉得这次这个男人是真心对她的。我心里笑她的天真单纯,还是劝她,这次别那么快,再看看,观察观察。艾丽丝反而笑我多想了。我问艾丽丝:这个男人和之前那位一样也是单身么?艾丽丝说:他是有家室的,但是她不在乎,像她这样的陪酒女郎,如果有一个对她好而且愿意为她花钱的男人,她已经很满足了。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接下来的日子,我学科的演讲和期末考试连在一起,和艾丽丝打照面的机会也变少了。只有周日或者她晚上不上班的时候才能偶然碰见,但是我能感觉到,她那段时间过得的确很开心。但是,命运又和艾丽丝开了一个大玩笑。没多久的一个晚上,我听见厨房里传出金属物品落在地砖上的声音。我以为是艾丽丝在厨房做饭,刀具掉在地上。可紧接着厨房又传出沉闷的一声“咚”,听起来像人摔倒了。我赶忙开门跑去厨房看,厨房里有一股浓烈的酒味,只见艾丽丝睡在厨房的地砖上,手边是一把厨刀。我立即反应过来:刚才她莫非是在割腕!转头看到艾丽丝手腕上连划痕也没有,刀上也没有血迹,我才放下心来,估计是喝多了,连刀都没拿稳,人就倒下了。 我赶忙拿走厨刀,把她架起来,问她怎么了。她一边摇头一边乱语,我只好把她架回她的房间。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怕再出意外,房门也不敢全关。安静了一阵,我又听见她房间里发出拖动椅子的声音,接着是客厅阳台大门打开的声音——我飞奔出去,只见艾丽丝摇摇晃晃准备翻过栏杆——那一刻我只想着不能让她跳下去,什么都顾不得,冲到阳台拼了命地把她往后拽。幸好她喝多了,几乎没怎么挣扎,就被我拖回了客厅。我赶忙把阳台的门反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她,又气又后怕——万一没把她救下,她在我眼前跳下去怎么办?我对她吼到:“你疯了么?你一定要自杀么?你要是死了,你家人过来我和房东怎么交代?” 她嚎啕大哭对我说到:“他死了,我也不活了!”然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阳台走去,阳台的门打不开,我就没再拦着她。她就一边摇门一边喊,“给我开门!”过了一阵,看她慢慢消停了下来,人也清醒了一点,我才问:“艾丽丝,那个男人怎么了?”我以为“那个男人死了”是艾丽丝酒后的胡话,没想到,艾丽丝真的抽泣着说:“那个男人,前天晚上喝多了,结果脑子里的血管爆了,直接倒在了公寓的电梯里。等被人发现,已经没了。”停顿了一会,她接着说:“他对我真的很好,昨天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可是她的老婆怎么也不同意,把我推在门外,还说,就是因为酒喝多了所以才死了,都是我害的……” 我感叹她对那个男人的真情,又觉得她真的挺傻——人家老婆没对你动手已经算客气的了,怎么可能会让你去见她丈夫最后一面?我觉得不能和她继续谈论那个男人了,否则她的伤心就会没完没了,干脆岔开了话题:“时间不早了,你快睡吧,我明一早还得去学校,我也要休息了。”艾丽丝没再多说话,只是“嗯”了一下,然后对我说安眠药在梳妆台的抽屉里,让我拿给她两片,她这就睡。我递给她两片药,同时也留了个心眼,把剩下的安眠药全拿走了。6第二天晚上我回家见到了艾丽丝,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说,晚上不会再去酒吧上班了。可到周末,她又敲开我的房门,说,“上班去了”。“这么快就去上班去了?”我问她。她笑笑:“总归还是要赚钱的。”——是啊,除了日常开支,她还要汇钱给国内。更何况,她是通过灰色手段来到大马的,还欠了“中介”一笔钱,护照还被扣着。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其实很多在大马的中国人,都是通过“中介”联系一些不太正经的学校,办理“学生签证”留在这里的。大马的警察心知肚明,有的时候就会专门在马路上抽查她们,并趁机勒索。因为语言不通和自知理亏,这些人基本都会乖乖交钱了事,艾丽丝就被勒索过一次。 时间转眼到了7月,白天的太阳很大,有时晒得皮肤都疼,街上没什么人,连小摊贩大都也收摊不出,只有夜晚的降临,伴随着各街区露天food court的亮灯,各色各国的料理开张,大杯果汁、啤酒传递,外劳服务员和各色食客的说话声才多了起来,随即渐渐人声鼎沸,带着整个城市热闹起来。艾丽丝还是一如既往的作息,直到有一晚小酌的时候,她对我说,她可能要回国了。我很诧异,太突然了,之前并没有察觉到她有什么异样。我问她:怎么想起突然要回国?她卷起裤子和袖子给我看,小腿和胳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被其它的陪酒小姐打了,老板也不帮着,还在旁边看热闹。 “她们为什么要打你?”艾丽丝说:“都是为了钱。那一天有一个祖籍福建的客人和我聊的很开心,一连点了几首闽南歌让我唱,旁边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姐很不服气。”于是在下班的时候,在酒吧前的小街上,几个人出来围殴了艾丽丝,其中还有艾丽丝认识的福建老乡。酒吧方面觉得这些小姐来去自由就像流莺,没有义务帮忙也不想惹麻烦,只要不妨碍他们做生意就行,大家就都在一旁看热闹。艾丽丝苦笑着对我说,被打的时候,她想到了之前的那个男人,如果男人在,一定会保护她,不让她受伤的,但是……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说,她在街上被打,应该也在Mentari陪酒小姐的圈子里传开了,在那里是待不下去了,想想实在没有意思,不如回去吧。我想起一句马来西亚谚语:“Hujan emas di negeri orang,hujan batu di negeri sendiri, baik jugadi negeri sendiri”,大意就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我对艾丽丝说:我支持你,我觉得回国对你来说是有好处的,语言文化不像大马这边,朋友家人也都在福建,你手艺也好,以前不是做过小吃店么?回去慢慢来,一定好过在马来西亚。她点点头。尾声告别的那一天,我帮她把行李送到了公寓的大厅,华人司机已经在大厅等她了。我们拥抱了一下,互道告别。艾丽丝离开了马来西亚,后续的情况也和之前大多数分开的室友一样,开始时断时续还有些微信上的联系,渐渐也就断了。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 D% b# r1 I) m0 P: 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