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居民收到的75元蔬菜包【鸡蛋没有拍进来】)
那一次买菜,我也不是在群里接龙的。因为我担心我楼上楼下的老人们不懂用手机,接不到龙。我们小区是偏老龄化的,有很多老年人。
居委拉我进了楼长群。我请楼长们去帮忙统计各楼对蔬菜的需求,各楼因为防疫做核酸各有一个必须要进的群,楼长在那个群里做统计,实在不懂手机的老人就给他打电话问。最后团购到的745份蔬菜中,有许多老人是用现金付的钱。
其实我也不懂买菜的,因为平时也不做饭。团购砍价之前,我都要给我妈打电话,她是家庭主妇嘛。我问她:妈妈这个菜这个价格,算贵的吗?我妈说不贵,我才接受。
这次团购之后,小区里好多人私信我,问我这个菜在哪里买的,自己公司想买找不到。也是这一次团购之后,社区居委正式委派我成为小区的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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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o. ?& D/ @7 Y$ w: S(小区的志愿者,在夜晚配送物资
7天的团长工作,我的微信好友从1000出头到现在2400个,新建了各种团购群。一天加一两百个好友,许多人来找我帮忙,说自己家里有什么样的需求。有时候都晕了,消息看不过来。
团长们的深夜电话
我看到报道说这一次上海有九成团长是女性,我觉得可能是靠谱的。
我从群里认识的另外4个团长,都是我们闵行区莘庄镇的附近小区的,大家可以相互帮助,所以经常沟通。4个都是女孩,有90后,也有95后。
我们五个团长,经常晚上花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打电话,有时候会互诉衷肠,有时候会互相抱怨,发泄白天的负面情绪,比如极少数人拿了东西不付钱的,有人按了门铃不下来拿东西的,有人在群里态度很差的,积累起来的负能量,我们彼此之间消化一下。但是每一次打电话,最后的最后,我们都要交换一下彼此手上能拿到的最好的资源,一些供应、物流的信息。
其实疫情之前我们的邻里关系都是比较淡漠的。平时上下楼,顶多是点个头了,到此为止了。但这一次封控,我很煽情的。每一次发东西我都会跟居民说一句“加油哦!”我在群里也经常跟大家说一些甜蜜的话,“我爱你们”什么的。我希望大家看到这些会开心。
比如有一次猪肉团购。过了晚上十二点供应商才把猪肉送到。那么多肉,当天晚上不发到大家手上,我怕坏了,就在群里说大家晚上千万不要睡,要等我,“表情包给我刷起来!”
我跟大家约好,说按一声门铃就有序下来,别太吵着邻居。我还提前就在群里征集“壮汉”,当晚来帮忙送货。“打过三针、能扛能搬”,这样的居民,就可以来做壮汉。
那天晚上发猪肉发到凌晨两点半,碰巧温差大,我只穿了短袖短裤,冷得咧,全靠蓝色隔离衣过日子。
深夜,“壮汉”们在搬运、发放猪肉
但我还是跟每一个跟我领猪肉的人说:“谢谢你,对不起了,这么晚打扰你们。”“早点休息、晚安,要加油。”
然后我和壮汉们分头,回家。
夜晚的小区比白天还要安静,花都开了。
当然啊,我也哭过。我不知道别的团长有没有,我自己是崩溃过两次。
有一次是那天特别忙,半夜3点我还没有统计完当天的团购数目,但我真的好困好累了。我一边觉得不行,这些东西我今天一定要统计完,明天一定要给供应商,好让他们尽快发货;一边又觉得我今天为什么非要做这件事情,我想早点睡觉,我受不了了,明天早上6点还要起床接货,我好累我要死了。
于是我就一个人边哭边统计。凌晨4点给供应商打的款。
还有一次是因为我们团购了一个牛奶,临发货之前,牛奶的仓库突然有阳性阳掉了,发不了。我赶紧找到了一个现货补上,再发起了一个新团购。我在群里通知大家,说之前的牛奶团购,等晚上我忙完了回到家,再一个个退钱。结果一个老人家,他搞不清楚,以为我在骗钱,就在群里开始骂,骂得可凶,还说要打消费者热线投诉我。我刚一开始是没看到的,那天晚上我坐下来准备退钱的时候,看群里好多聊天,就往上爬墙看了一下,才看到了。
一开始我心里还没什么反应,我觉得正常的,要理解人家,我退钱嘛就好了。但是边退钱又忍不住想起来了。觉得委屈,我就哭了。
我团购是有经验的
我们居委的工作人员真的辛苦。他们一直住在办公室,缺物资,也没有地方洗澡。
我做志愿者之后,他们才知道怎么正确地穿脱防护服,因为收到物资后没有人教过他们怎么用,防护服都是乱穿乱脱,风险很大的。
我自己以前也没穿过防护服,但我学医的,对这个比较敏感,专门跟着视频学过。
我告诉他们,脱衣服之前一定要做消毒,最好两个人一组相互帮忙,脱的时候要把防护服从里往外包出去、卷着脱,手不要摸脏的那一面……穿衣服也是有很多细则要注意。
(封控之后,居委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在做垃圾分类工作
每一次壮汉下楼来搬东西,我都先叫他们到物业办公室集合,我教他们按照要求、穿好衣服了,再去搬东西。
虽然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吃了许多亏,但是团购的经验我是有总结过的。
我们小区里也有许多“野团”,团螺狮粉的、饮料的,那些团购我不做的。
我成团的规则是:需求大量且必需。每天大家的留言我尽量都看,需求量大的东西,我就开团。
找供应商是最麻烦的。我一般都是先在官方平台找供应商,然后一个一个联系比价。比完价之后,产品我也会看,我要审的。觉得不错,我就要对方的所有资质证件,营业执照、抗疫保障的证件、生活物资通行证……因为团购的东西不一样,供应商的资质证件也不一样,一般是四五个证件,我都要看。再就是砍价,砍完价,我们要确定付款方式。其实大多数的供应商都是要求先款后货的,但我一般会要求先付一半定金,收到东西清点之后再支付剩下的那50%,以确保我们这边收到的货品质量是好的。
打款的时候,能打公账,不打私账。有些人说的供应商群叫你进,路子野的,要警惕。卸货的时候一定要清点,再忙也要点。这些都是我做团长的一点小经验。
其实我是一个满疙瘩的小姑娘。疙瘩是上海话,就是有点挑剔的意思。所以我买到的很多东西,包括我最后一天做团长买的水果礼包,说出来也是很骄傲的。
疫情之后,市面上急缺分装的工人,大部分水果都是整箱卖的。但是扪心自问,谁能吃掉一整箱的香蕉,6大把?谁能吃掉30斤橘子?还有凤梨,一箱6个,哪个家庭能吃完?
吃不完,小区里面就要相互分,分起来又可能会交叉感染。我是拒绝这件事的。
之前小区里一直有人叫我团购水果,我说等等,等我两天。我一个一个打电话,终于给我问到了一家供应商,他是可以帮我分装成水果礼包的,几种水果各一点,10斤一包分装好。我一得到这个消息就立刻打电话给他,“你上海有多少,我都要了!”团购的时候,我就像土匪一样。最后是买到了270个水果礼包,我们小区的居民也是反馈特别好的。
要说遗憾也有的。我心里最大的一个遗憾,就是我时不时接到的,那些小众但必需的需求,我没能力给人满足。
这些需求大多是和女性、孩子相关的。
我们小区有刚生产的妈妈,急缺产褥垫(用来接产后恶露),有妈妈想要买奶粉、尿不湿,有些女孩想要卫生巾,但是这些东西都团不起来,因为需求太少了。群里团购一般要50-100份起的,越到后面物流越贵,这些零碎的物品人家不给送。
其实我理解物流涨价的原因,因为上海带星,外地货车进来了就回不去,甚至司机可能被封在车里等等。但是物流的涨价,让团长工作也变得困难。
我没法去跟人解释,因为货运涨价了,所以你的牛奶价格要翻倍。一辆小厢式货车,20公里2000块起,不帮忙搬卸,这是前两天的价格。这两天还在涨。我有急事要找跨区跑腿,从杨浦区到我家30公里,平台上叫不到,找私人接单要400块。现在物流涨价的幅度,明显已经让很多老百姓负荷不起了。
妇幼用品的事,后来我终于联系到了附近的一家商超,对方愿意帮我们把东西打包好,等我再叫一辆货拉拉去拉回来。运输成本合到每一个产品上去,再提供给大家。但到现在也还没成行。
我觉得满心疼的。明明都是人,女性却在这个时候变得稍微有点弱势,因为需求更难被满足。包括我们居委会书记没有卫生巾,都是我私人给她的。
但我们女孩真是好样的。我在群里征集“壮汉”下来搬卸货,都有女性下来的。甚至有一次搬鸡蛋,全是“女壮汉”。
辞职,意外再上岗
从做团长到现在,我有几次是钱没收齐的。
因为在疫情之前,我把电脑借给朋友了,封控起来之后我做团长,借的是别人的ipad来做表格,不太方便。
一个个去对别人的转账,我觉得非常耗时,几十上百的损失我也觉得自己能接受,所以我就不怎么追究。一般就是大家微信转给我,说转齐了,我对一下总金额,就完事了。
几次收款没齐后,我用了一个app收款,结果用那个app又需要手续费,也不划算。
最后,我就直接叫大家转账之后截图发群里,就没再少收了。但我也还是不怎么对账,白天有这么一小时对账,我不如去小区帮忙发快递,晚上有这么一小时我不如去睡觉。
(地上放的是小区部分居民们的病历本和药品。居委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从医院配到药之后,再做好消杀工作,分别配送到需要的人手上)
4月14日,我们小区丢了一批酸奶,48提,3024块钱,到现在也没有找回来。这个故事可能不太好听,但也可能,只不过是特殊情况之下的机缘巧合。
那天派发酸奶,是我做团长以来第一次没有亲自派发,而是委托了我们群里另外一个小女孩帮忙统计、派发。因为那天我要去医院。
我除了做团长之外,还在居委帮助居民配药,我们小区很多老人、慢性病人都缺药,有时候一下子能有几百个需求。配药特别麻烦,有时候能占我一天的时间,就是在医院旁边候着。
(水清一村志愿者们去医院帮居民配药中)
结果那天就出事了,有48提酸奶不见了。我和那个代发酸奶的小姑娘,两人一直找到晚上12点多也没找到。小姑娘的眼睛,一直是红红的。
我相信没有人会偷酸奶。可能是居民看到那么多物资,以为是政府发放的,就给领走了。但我不是一个粉饰太平的人,我晚上就在群里和大家把这件事讲清楚了,说我们的酸奶丢了。
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我先把钱垫上了,在群里一对一把牛奶钱都给退了。
群里的居民看到我退钱了,有人不收。也有人在群里接龙,说要众筹把酸奶的钱再还给我。但是我觉得不用了。我在群里发了一个公告说,如果酸奶找到了,我相信大家会把钱还给我的,如果找不到,那这是我做团长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当时反思了一下。7天来给大家团了许多东西,政府也有发物资,根据目前群里的反馈,基础物资应该是充足的。我这个团长也是时候该休息一下了。14日晚上,我就在朋友圈发了那封“离职信”,群里也发了公告,落款是:不管你们爱不爱、我都爱你们的泡泡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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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的辞职信)
之后群里有很多人感激我,表扬我。有人给我发了很长的私信,跟我说了很感动的话。
在小区做团长之后,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服务的角色,所以我能感受到的大家回馈给我的善良一面。
有一天,我需要一个耳塞,我在群里问了一下,说我要买。有三十几个人私信给我,说“泡泡,耳塞我已经消好毒放门口了,你过来拿。”耳塞这个东西,不是常用物的,我那天可能是收罗到了全小区的耳塞吧。
虽然团长不做了,但给小区配药的工作还在继续做。这个工作也特别麻烦,要提前打电话一家家医院问好,有没有药,能不能配齐,最快预约到什么时候,再去现场排队。因为我们小区老人多,慢性病药品的需求大,有时候一下子拿上百本病例出去配药,如果不安排好,要耽误事的。
(泡泡在医院外等候,天空中下起了细雨)
但就是在这样的忙碌中,事情似乎又发生了变化。
4月15日晚上,团购群里居民竟然真的接龙凑好了钱,要还给我了,甚至还多出了400块。
大家又商量了一下,把多出来的钱给小区志愿者们买隔离衣。
400块买不了太多东西,但心意我真的看到了,大家很暖心。
4月16日,事情又有进展了。
我们社区居委会书记找到我,跟我说了我们停团两天之后“野团”突然多起来的情况,管理起来很困难,但社区也担心一刀切“停团”会带来危害,就找我商量。
我提了一个建议,不以团购的形式,而是以问卷收集需求,集中采购的方式来解决大家物资的问题,这样可以吗?
我们俩聊得都比较激动。这个办法,一是符合防疫要求,二是既能够通过楼长统计,覆盖到小区里所有老人,还有可能解决到原本小众的妇幼需求,三是解决了居民团不到菜、担心漏掉团购的焦虑。我们统计好需求之后可以按照大家的需求紧急程度,给小区出一套日程表,今天团什么、明天团什么,一切都写清楚,居民的隔离生活也可以规律起来,腾出时间做别的事。
书记当下就问我愿不愿意再上岗,但我多少还是有顾虑的。
之前群里有居民说我和居委勾结,以团购牟利、吃回扣,我心里觉得委屈。我可以直白地出来说,泡泡不图钱。我也不希望水清一村的居委工作人员遭受无妄之灾,我知道他们有多辛苦。
(深夜还在工作的志愿者)
封控大半个月,我们居委的书记没有回过一次家,一直睡在办公室一张行军床上。居委的几个女工作人员没有地方洗澡,一直都是在居民家借地方。我之前叫过三四个女孩来我家洗澡,趁她们洗澡的时候,我给她们准备一点食物。我完全不必要做这些,但我想做。
但两天不做团长,小区的居民还是会来找我,微信也始终在跳动,一会儿又几个电话打来。我心软了,也感觉到自己被需要。
最后,我说我愿意。泡泡又要开始忙起来了。
(泡泡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