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0岁之前,我从没与父母分开过。 我来自广西全州县石塘镇。10岁那年,父亲去广州一个工地做包工头,母亲过去帮忙烧饭,因为放心不下两岁的妹妹,他们走的时候带上了她。“为什么不带我,只带妹妹去?”我一遍又一遍地问母亲。母亲只说:“你马上要升初中了,出去会耽误学习的。” 临走前的晚上,母亲摸着我的头说:“你已经长大了,对不对?” 我只是抬头,对着台灯,沉默。那天晚上,我没有哭,只是躺在床上的时候,眼睛怎么也不敢闭上,一直等到天亮。早早起来,跑去车站。在车站,我们都没有作声,最后是父亲说车子快开了,叫我去学校。我躲在站台外,看着他们上了车。 以往,每天放学回家我都是人未到声先到——老远就扯着嗓子在巷子里喊上了,母亲听到喊声会迎出门来,接过我的书包,问我今天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催着我写作业。而我总是要拉上妹妹玩一会儿。 他们走了,这些也就没有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放学后仍然会喊着“妈妈我回来了”,但是一到院子里就没有人应声了。门是紧闭的,需要我自己拿钥匙出来才能打开。“哐当”一声,门开了,枣树上的鸟儿被开门声惊扰,慌忙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带动着树藤上的叶子哗啦啦地响。我从来没有发现家里的院子有那么大,嗓子喊出来的声音和开门声都会有回音——这寻常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奇怪又尴尬,像一声喊在自己的内心,只有自己听到。 有几次我会悄悄地告诉自己:“哦,他们都去广州了。” 我变得不敢回家,从没有离开过父母的我,看见家里有关父母的东西就会流泪。有时候撑不住,会在半夜起来看爸妈的照片,然后坐在床上嚎啕大哭。 他们不在家了,就算撒娇说“我爱你们”,他们也不会听见。 当时,我的同桌也跟我家情况类似,不过她是四年级的时候父母就去浙江了。她跟着爷爷生活,她爷爷驼背,岁数很大,更多的时候,是她照顾爷爷。可幸运的是她有一个稳定的家,而我没有。父母走得太匆忙,来不及将我安顿在一个稳定的地方——我住在自己家,吃在爷爷奶奶家或别的亲戚家,在这儿吃一周,在那儿吃一周,或者在这儿吃一个月,在那儿吃一个月。 父母离开的第一个月,姨妈偶尔会来我家陪着我睡。半夜里,她会叫醒梦魇中的我,抱着我:“囡囡,姨妈在啊,别怕。”在我面前,她会尽量少提父母的事。有一次,在姨妈家吃饭,我表哥的大叔开玩笑地对我说:“你爸爸妈妈去广州,只带你妹妹去,是不是不要你啦?”顿时,我开始哽咽,不敢抬头,低着头扒饭。那时候,我也曾一度怀疑过,是不是他们真的不要我了。 每天,我都是红肿着眼睛去上学,蒙头趴在座位上,不跟别人说话。同桌总会陪着我,和我说话,“要是你想爸爸妈妈了,就写日记吧,写出来,就会好一点。我那时候就是每天在本子上写一句,爸爸妈妈我想你们了。” 以前,放学后我都会按时回家。后来,每天我会和小伙伴们跳皮筋、躲猫猫,傍晚会去同桌家,一起打水,写作业。一天天过去,我发现我对家的概念越来越淡了。 我和同桌一样,把什么都写在日记里,甚至有时候写的话会有一丝恨意。是的,其实我的内心是带着点恨的。我恨的不是爸妈没有带我一起去广州,而是觉得他们是不够爱我。我是个孩子,我会比较,我没有能力那么理性地去理解当时他们所说的原因。我只是个孩子,也想要陪伴,就像妹妹一样。 升初中考试,作文题目是我的一位亲人,我写的是我的姨妈。当我被狗咬了,是姨妈带我去打狂犬疫苗,照顾我40天饮食。姨妈说,把你受伤的事告诉你母亲吧,我拒绝了。姨妈说我犟,我说:“我就是犟,告诉他们能怎么样,最多是打点钱回来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姨妈听后,很惊讶,她从未想过,她那乖乖的外甥女,会愤怒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拉着我的手,说了一句,囡囡啊,你要理解你父母。 是,他们需要理解,可是用“理解”这个词、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我,当时我是接受不了的。这不是说服,而是搪塞。 小学升中学的那个暑假,母亲打电话回来,说要接我去广州。我拒绝了,甚至还有点埋怨,“当时为什么你不带我去,现在又让我去?我不去。”母亲问我,是不是还在生他们的气,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沉默,匆匆把电话丢给爷爷。“你这傻孩子,你妈打电话回来都不接啊!”伴随着爷爷的一阵吼声,我跑出了家门。 现在,我已经是一名大二的学生了,回想当时的情形,若让我再选择一次,我想我还是不愿回答,不接电话。或许是因为在那3年期间,我与父母当面的交流少了,总会有那种不被爱、不被接纳的感觉,哪怕我心里清楚父母是爱我的。我心痛地发现:爱的能力一旦失去,就很难找回,面对父母,有时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触他们。 很多个晚上,我都会重复着同一个梦:在一个没有站牌的车站,母亲摸着我的头,然后转身离开。我用力地张着嘴,冲着车窗喊,让她不要走,可是车子还是迅速地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我疯狂地追,却一直待在原地,我使劲地喊,却总是发不出声音。 . O2 r7 j; u& K& w R+ o(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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