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在北京的一所医院里,金星拿到了一份小册子。
上面有一千多个问题。
答对百分之六十,你有女性倾向,但不适合做手术。
答对百分之七十五,你偏向女性,可以通过治疗纠正过来。
答对百分之八十,基本上达到女性标准,可以做手术了。
金星看了看自己的分数:94分。
医生很绝望,“去吧。”
“我住院了。”
父亲来了,见了她的面,“你是被烧伤了吗?怎么到整形医院来了?”
金星冷静地说,“我要做手术,我要做女人了。”
父亲抽着烟看着她,愣了两分钟,“总算对上号了。”
金星很惊奇,“什么对上号了?”
父亲说,“你小的时候,我怎么看你怎么像女孩子。28年后,你找到了你自己,对上号了。”
有了父亲的理解,金星坦然地躺在了手术台上。
不久,母亲赶到,是来给他打气的。
16个小时后,手术做完了。
父亲问:“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金星说,“回老家的时候,帮我把身份证上的性别改过来吧。”
从此,金星成了名正言顺的女人。
2
原来手术中间出了一次大事故。
金星的左腿被压了16小时无人发觉,手术之后,小腿肌肉到脚趾尖的神经全部坏死。
医生很自责,把一代舞蹈天才给毁了。
金星却不这样想。
“我一条腿价值一千万呢,说瘸就瘸了?”
她暗自祈祷,“老天,我就这一条命,你看着办吧。”
“天天打杜冷丁,上瘾了怎么办?病治好了,你就成了瘾君子了,得不偿失。”
金星实在痛得难受,就要求再打一针。
护士很机灵,给她打了一针蒸馏水。
此后,每天打的都换成蒸馏水,金星却一无所知。
因为心理作用,她好像也不觉得痛了。
她每天盯着自己的左脚看。
每次集中意念,就能看好一会儿。
看到靠意念驱动的脚趾稍微动一下,她就能开心好久。
可是,整条腿还是不能动,每个来看她的朋友,既难受又无奈。
过了好几个星期,金星眼看着脚趾一点点动起来,才开始有了希望。
她赶紧把医生叫过来,让他们赶快治疗这条腿。
医院里没有运动医学,只好转院。
新的医院里,治疗方案是扎电针灸。
就是用电针灸刺激她腿部的神经。
效果不错,半个月后,金星可以下床活动了。
但还是不能走路。
金星怎么也不想整天坐轮椅,她选择杵拐杖。
每天下午,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绕圈,与朋友聊聊天,和父母说说话。
这还不算什么,她还要忍受其他的痛苦。
为了下体的伤口能尽快愈合,每天都得换纱布。
医生对她说,“你每换一次纱布,就等于女人做一次人流。”
休息的时候,他就在想,“死亡的痛苦,也不过如此吧。”
果然,一年后,她回到了舞台上。
恢复训练时的痛苦,如坠地狱;经历过,任何困难都不值一提。
现代舞《红与黑》的排练找上了她。她二话不说,接了。
当时,她心想,“我一定跳出个奇迹给你看。”
为了跳完整场,她找了一个按摩医师在化妆间等着,每跳完一幕就赶紧帮她按摩腿,然后再上台。
谢幕时,她整个人热泪盈眶。
左腿是凉的,右腿是热的,感觉相当奇特。
有人说,“金星怎么没以前跳得高了?”
有人回答,“你不知道,她能重新站在台上已经是个奇迹了。”
对于舞蹈,如今年过半百的她,依然心怀感激。
“只要跳过舞,往台上一站,都有舞蹈的底子。很多人会赞叹,‘一个女人在台上怎么能这么美,这么优雅?那是因为她跳了半辈子的舞。’”
她随时随地都可以跳舞。
在练功房,窗帘一拉,转身,跳跃,旋转,那就是她自己的天地。
她把舞蹈当做排解痛苦的出口。
生活上只要感觉有些过不去了,她就把所有的痛苦,委屈,发泄到舞蹈创作中来。
一遍一遍地跳,将怨气、愤恨当作毒素,从体内排出。
要么觉得,“艺术是圈子里的事,咱老百姓看不懂。”
要么认为,“是你们不会欣赏我的作品,我只是做给懂它的人看的。”
在金星的眼里,舞蹈绝不是这样的。
舞蹈必须是面对大众的艺术。
“最美的艺术,一定是发生在和最平常的人碰撞的那一刻,忽视了别人反应的作品,不过是件半成品。”
正是因为有这个念头在心中,她的创作敞亮多了。
1985年,她凭自己的努力,获得了首届“桃李杯”的第一名。独创了男子足尖舞,还获得了去法国演出的机会。
1987年,她被公派去美国纽约学习现代舞。
1992年,她攒够了钱,决定定居欧洲。
但多年漂泊后,她突然选择了回国。
她说,艺术必须有根,没有根的艺术走不了多远。
而她的根就在中国。
回国后,她就傻眼了。
她曾遇到一个摄像的师傅。
“扛个摄像机就号称自己是做记录片的,搞先锋艺术的,却连自己的观点都说不出一二。”
她知道,任重道远。为了舞团的经营,首先要钱。
国内市场不稳定,她每年最多只能演上一二十次。
她没有放弃。
钱不够了就出国演,每年演出四五十场。
就这么硬撑下来。
有一次,她的舞团演出碰上了喊场次的事,有人问她,“回来这么难,为什么非得回来。”
她说,“因为我要告诉世界,中国有艺术、有艺术家。”
每次演出都爆满。
每场谢幕时间长达15分钟。
表演完了很久之后,观众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2004年,她的《上海探戈》在欧洲巡演,引起轰动。
金星坦白说,“不否认有些人是抱着对我个人的好奇心走进剧场,但只要他们肯坐下,给我一个多小时,我肯定能用舞蹈打动他们。
等他们走出剧场的时候,记住的一定是我的舞蹈。”
她自始至终挚爱舞蹈,从男人到女人。走过了人生的上半场,她的人生,已成奇迹。
但在下半场,她继续创造传奇。
她以一个女人的身份,重新生活,重新恋爱。
为了帮助一个朋友拿到美国身份,他(彼时只能说他)与朋友的女友假结婚。
拿到身份以后,他们离了婚。
之后,他成为女人。2005年遇到德国人汉斯,选择再婚。
与汉斯的相逢,也是缘份。
两人在飞机上结识。
汉斯很节省,平时只坐经济舱。
但那次很不巧,经济舱机票售罄,才破例买了头等舱,坐在了金星身边。
一路上,两人聊得特别投缘。
临别时还互留了电话号码。
当天夜里,汉斯从一个舞团的助理那儿得知了金星的人生经历——包括做手术的那部分。
他感动又敬佩。
之后,两人走近。
15年前,她结束一场十年的婚姻,与一个女子。
15年后,她迎来一场崭新的婚姻,与一个男子。
如今两人结婚17年,恩爱如初,互相扶持。金星领养了三个孩子。
她终于成了名义上的“母亲”。
在家里,孩子是第一位的。
她直言不讳地告诉汉斯,“孩子的地位永远是第一位,孩子永远比你重要。”
麻辣点评,文娱热点,关注民生都是她的拿手戏。
她骂人的段子,成为微博热点。
她的动作与表情,成为新款表情包。
而她做过变性手术这件事,也人尽皆知。
她没有遮掩,还写下《掷地有声》的自传,为公众的猜测补充实际材料。
书里,她谈对艺术的热爱。
书里,她谈改变后的坚持。书里,她谈自己的人生。日常的,痛苦的,辉煌的,黯淡的,骄傲的,挣扎的......写尽生命百味。
她说,手术之前,她也有过犹疑。
她毕竟是舞蹈家,面对自己可能会成为二级残废的结局,她不可能不绝望。但她用一种近乎冷血的聪明去应对。
“这个社会,不会看重你为此付出多少艰辛,只要失败了就成定局了。
失败者的痛苦,很少有人会同情。
成功者的喜悦,才有人分享。”
在个人生活之外,她的事业,一直乘风破浪。
2006年,她拿到了第一个艺术博士学位,这是英国普利茅斯大学达廷敦艺术学院授予的。
她是得到这个博士学位的第四个中国人。
同年,她创办了“舞在上海”国际现代舞蹈节。
她在纪录片《金星小姐》里出境,演自己。在邓超的电影《分手大师》里客串。在《我的女神我的妈》里的演配角。
她参加《舞林大会》,实现了舞蹈不应该束之高阁,应该与大众交流的目的。
她活得凶猛而独特。话语犀利而毒舌。
28岁变成女人。
50岁活成金句大妈。
前半生是舞蹈家,后半生做毒舌女王。
每一样都很成功——艺术上、世俗上、影响力上、名利上都成功了。
很多人不喜欢她,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活得风生水起,气场万千。
尼采说,“杀不死我的,使我更强大。”
金星说,“杀不死我的,使我更生猛。”
她活了两辈子,一次以女人,一次以男人(用她的话说,就是在男人的世界里做了28年的卧底)
做男人时,她比多数同龄男性都拼命。
做女人时,她比多数同龄女性都酣畅淋漓。
她说,“人世间走一遭,准确地活着,没有浪费一点时间。没有比这更棒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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